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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家里闹耗子,药耗子……”二山子说。

  “噢!吓我一跳。我还当你二山子不想活了,要寻死呢!”掌柜在里边打着哈哈说。

  二山子惨淡一笑道:“咋能不想活呢!只是……耗子闹人……”

  小洞里的那双眼睛显得有点诡秘,声音也放低了些,说道:“是呀,咱们镇子不大,耗子可是不少。所以,种粮人不吃粮,不种粮的糟踏粮。世道这样,咋能不乱!”说着从里连递出一包药来,“给,拿去吧!”

  二山子接过小纸包问:“几个钱?”

  掌柜道:“耗子药,不要钱。”

  二山子诧疑地问:“耗子药不要钱?”

  掌柜道:“对,这不是红信。这是用草鸟头,几味毒药配成的。草鸟头平常是用来治恶疮的。它比红信还厉害。过去打猎的人在山上创出来,连根带茎岛碎滤汁、晒成膏。此膏名叫‘射罔’。把射罔涂在箭头上,被射中的野兽,跑不过十步,就会倒地而死!耗子吃了绝对活不成。拿去吧!”

  二山子双手颤抖着,接过了那个小纸包。要付钱,掌柜的执意不收,说是这药不值钱。再说药铺只卖人药,不卖兽药。更不能卖耗子药。不过,再三交待要注意安全,沾了吃的东西,可真要命。二山子诺诺连声,向那人道了谢。板闼上的小洞关闭了。二山子转身走去,走了不远,在一处待灯照不到的墙角边停了下来。只见他将酒嗉放在地上。打开手中那个纸包,双手抖得更厉害了,稍稍犹豫一下,好像一横心就将那一包“耗子药”倾入在酒嗉内,然后提起来转身走进一条小巷里去了。赵匡胤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心中暗暗骂道:“这个王八蛋,我本以为他打酒是为了祭鬼,谁知他是要害人,酒里下毒,欲杀何人?今天碰上了你家爱管闲事的爷爷,也算是你的死期到了。”于是悄悄尾随其后,走进小巷。

  二山子进了小巷,在前面转弯抹角走了一段路程,走到了最东头一个破落的院子里。这里说是一处院落,也只不过有个门楼,实际上院墙半边已经倒塌,另半边用树枝扎成篱笆。不要说挡不住人,就连黄牛也可以不经门搂,就自由从院里进出。二山子还是从门楼下的破门走进了这个院子。院里有三间瓦屋,窗里黑漆漆地没有点灯。他站在院子里停了片刻,好像双眼非常沉重,每迈出一步都好像要费很大力气。最后,他还是提着酒嗉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屋门。赵匡胤暗暗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二山子进屋后,划着火柴,点燃了窗前一盏半明不暗的青油灯。这时听到一个女子微弱的声音:

  “山郎,回来了!”

  “啊!回来了,娘子,你好些了么!”这是那个叫二山子的声音。

  “昏睡多时,这会儿倒轻松些。六老爷答应借钱给咱们了么?”

  “啊!答……答应了。”二山子吞吞吐吐地。

  “六老爷心肠真好。等我病好以后,咱们拼拿干,得早点把钱还给六老爷。”

  “哎,六老爷说,早还晚还倒不要紧。只是借钱么,必须有东西做抵押!”

  “抵押?咱家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做抵押呢?”

  “六老爷说,要拿咱这三间房和这个破院落做抵押,才肯借给咱银子。”

  “啊!要用咱这个家去做抵押?那怎能行,你可不能答应啊!”

  “我原是不肯答应的。可六老爷说,这又不是变卖。将来咱们还过欠债,物归原主,这个家还是咱们的呀!”

  “如果还不上欠债呢?”

  “如是……如……哪能还不上呢!”

  “山郎,以家抵债可使不得呀!”

  “那有什么办法?要吃饭,还要为你取药治病。只要能治好你的病,我什么都舍得!”

  “山郎,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我们不能没这个家呀!没钱,我从今往后再不要吃药了。即使我死了,你也要守住咱这个家。就是做鬼,我也不能做一个无家可归的野鬼啊!”说罢,那女子凄凄楚楚地哭了起来。

  “娘子,我对不起你。不过,我是想只要能把你的病治好,即使无家可归,咱们今后拉棍讨饭,远走他乡,也不值得。所以,我就答应了!”

  “什么?你已经答应了?”

  “都怪我一时糊涂,给他立了一个‘若无力偿还就以家产抵债’的字据。”

  “你……你快将银子与他退了!”

  “退?如今是退也退不得了!”

  “怎么退不得了?”

  “那时六老爷将纹银二十两交我点清无误,我在字据上划押,当我起身要走时,六老爷店里那帮人,百般阻拦,再三挽留。”

  “留你做甚?”

  “要我在店里和他们一赌输赢。”

  “六老爷店里都是镇上几个有名的赌棍,你怎赢得了他们。万万赌不得。”

  “我原是不肯答应的。可是六老爷说:赌博原本就是输赢无定。若能赢得银两,就不必再押房产抵债了。那房产契约也就当即退还给我了。”

  “若是输了呢?”

  “输了……我想万一输了,也不过多背些债罢了。”

  “哎呀山郎,你怎能这样想呢?债集如山,怎么偿还哪?”

  “原本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六老爷说:舍不得孩子打不得狼。还说我命大福大,说不定能连掷几个大快,转眼之间,吃喝穿戴,为你看病取药,一切都不用发愁了!那一帮人也都是这么说……”

  “山郎,他们看见你借得银子,因而心怀不良,诱你入圈套呢!万万不可答应。”

  “我原本是不肯答应的,可六老爷说:大伙留我是看得起我。我若不肯赏大伙这个脸,他这钱也就不借了。我是万般无奈,也存侥幸之心,想碰碰运气,于是,我便答应了。”

  “哎呀!那……那你输赢如何?”

  “开头还有输有赢,最后,连赌连输,越陷越深,直到将借得银两全部输尽……”

  “啊——?!”只听那妇人惊叫一声。

  “娘子!娘子!你醒醒啊!……”

  赵匡胤在窗外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大半。可是对他在酒中下毒的意图,还不十分清楚。于是仍不声中响,将身又靠近窗前一些,静观事态的发展。只听见那二山子呼叫了一阵子之后,才听到一声长吁,大概是那妇人还过气来了。接着就是悲悲切切的哭泣。

  一会儿,二山子的声音道:“娘子,我真对不起你。如今是家也没了,钱也尽了!我本无脸回来见你,想在外面一死了之。可是,又不忍心抛下我卧病在床的贤妻。因此,我才厚着脸皮,回来再见你这最后一面。我用身边最后这几文钱,打了点酒,也算是我和娘子你告别吧。二山子要先你而去了!”二山子说着泣不成声。

  那妇人的声音道:“山郎,如此说来,这酒中莫非有毒?”

  二山子道:“事至如今,不敢相瞒,这正是烈性毒酒。”

  那妇人听了,好像更加平静了许多,说道:

  “山郎,事到如此地步,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不过,你若死了,我那还有生理?不然你我夫妻共饮此酒,黄泉路上,也好互相照应,做个伴儿也!”说着泪如雨下。

  “话虽如此,可二山子一人之罪,累及娘子有病之身……”

  “既是夫妻,何分你我,况我这久病之身,也久累山郎你了。快快将酒给我,让我先饮此杯罢了!”

  “娘子!既然如此,二山子告罪,还是我先饮吧!”

  赵匡胤点破窗纸,看见那二山子取来两只小匝,将酒嗉里的药酒,分别倒入两只巨内,将一只递过,放在躺在床上的妻子身旁,自己端起另一只匝,“扑通”一声跪在妻子面前,眼泪籁籁道:“娘子,是我连累你了!我要先走一步了!”说罢举瓯就要喝下。

  只见那妇人急忙制止道:“慢着!你且扶我坐起来!”

  二山子道:“你还做起做甚?”

  妇人道:“还是你我夫妻一路同行吧!”

  于是,那二山子忙起身,将妻子扶坐床上。两人并肩坐在一起,同时举起酒瓶,将那剧毒药酒送往唇边。赵匡胤看到这里,大喊一声:“住手!”大步闯进屋内。二山子和那妇人被这实如其来的一声大喊镇住了。赵匡胤将他二人手中酒瓯夺过,摔在地下。

  赵匡胤道:“嗨!何必出此下策!”

  二山子这时才从震惊中苏醒过来,将妻放倒床上,向赵匡胤双膝跪倒,说道:“好汉爷!我们实是出于无奈,无路可走了哇!”

  赵匡胤道:“起来!起来!有道是天无绝人之路,怎能说无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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