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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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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不能得罪的,咱给您张大人数三位。”褚墨伦的表情越发古怪了,他扳起指头数着,“第一是皇上的母舅,武清伯李伟的儿子李高,他差管家来,点明要一百张度牒……” “他口气这么大?”张四维插话问。 “是啊,谁叫他是国舅爷呢!”褚墨伦感叹着,一副沮丧的样子。 “第二个呢?” “第二个是冯公公的管家徐爵,他要的数也是一百。” “唔,第三个呢?” “第三个嘛,”褚墨伦下意识扭头看了看值房虚掩着门,轻声问,“马大人是否就在对面?” “是啊,”张四维的值房对面正是新任阁臣马自强的值房。他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用手朝对面一指,问,“你是说,第三个是他?” “不是他,是他的小舅子,这个口气小一点,开口要的是五十个。”褚墨伦做了个鬼脸,双手一摊,无奈地说,“马大人刚刚离开礼部尚书的位子,又荣升阁臣,说什么着,咱也不能过河拆桥哇。” 张四维点点头,不禁由马自强想到新任礼部尚书万士和,此公从南京礼部堂官任上调来,很得张居正信任,于是问道: “你们新堂官万大人是何态度?” “卑职请示过他,他只说按章办事,余下再也不肯听卑职禀报。卑职猜他的心思,这件事是在他上任之前定下的,当时的礼部尚书是马大人,自应还由马大人负责。再加上首辅大人亦把此事交给你张阁老督责,他万大人就干脆不伸手,落得清闲。” “万大人知道这是一团浑水,所以不肯搅和,”张四维说话素来不带感情,因此你听不出是褒是贬,这会儿他接着问,“你说的紧要人物,就是这三个?” “是。” “阁臣里头,再没有人打招呼了?” “没有,吕调阳大人向来荤腥不沾,申辅时大人谨小慎微,加之他从来与礼部没关系,所以说不上活。” 张四维问话的目的并不是指吕调阳与申辅时,听了褚墨伦的回答,他干脆挑明了问: “首辅身边有什么人找过你吗?” “没有,”褚墨伦说着,朝张四维挤了挤眼言道,“张大人,听说去年冬上,首辅因他的管家游七娶了户科给事中孟无忧的妹妹做了小老婆,顿时冲冠一怒,动家法打断了游七的一条腿,还把孟无忧连降三级调往云南,管束如此之严,首辅的身边人哪里还敢造次。” 张四维信奉“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对张居正的做法大不以为然,但他不肯在褚墨伦面前表露,便转了个话题问: “上次拔出二十个名额由你处置,都用完了?” “甭说二十个,就是二百个也不够呀,”褚墨伦苦笑了笑,又感激地说,“不过,卑职很知足,张大人就是一个名额不赏,咱还不得办事?” “你嘴巴倒甜。” 张四维一言未了,两人都会心地笑了起来:不过,张四维很快就收敛了笑容,忧心忡忡地问: “五千多名僧人齐聚京师,争抢二千张度牒,僧多粥少,稍一不慎,就会惹出祸事。” “正因为如此,卑职才急着来向张大人禀报,”褚墨伦顿时又紧张起来,把双手交叉放在凸起的肚皮上,那样子看上去很滑稽,他焦急说道,“这些僧人敢来京师,肯定都是使了大把的银钱,如果得了钱又弄不到度牒,包不准会有人寻死放泼打官司告状。别看这些秃驴平常敲着木鱼一口一个‘阿弥陀佛”真正逼急了眼,一样变成疯狗咬人。” “这种事情最好不要发生,”张四维沉吟着问道,“你是执事者,你想到什么好主意没有?” 褚墨伦晃了晃臃肿的身躯,言道:“卑职想了一个主意,但不知是不是好主意。” 张四维手一指:“你讲。” 褚墨伦说:“卑职想给皇上写一份折子,请求再增加一千份度牒,把京官们的那些条子对付过去。” 这个主意早在张四维的意料之中,但是他感到把握不大。他抬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皮,问: “增加一千份度牒,该照顾的就都能照顾,但是,皇上会同意吗?” “皇上听三个人的,第一是李太后。咱们当朝的圣母到处捐资修庙,多剃度几个和尚,料想她不会不同意。第二个是首辅。现首辅正好回家葬父,他即便不同意,也与皇上说不上话。第三是冯公公。他的管家徐爵插手了这件事,谅他也不会站出来杀横枪。” 张四维听了褚墨伦的话,在心里头反复权衡,觉得办成此事最大的障碍还是张居正,以他一贯奖勤罚懒的思路,他肯定不会同意增额:但转而一想,多增加一千个和尚,放在全国范围来考量,终究是小事一桩。如果皇上真的同意增额,张居正日后知道,也未必会为这件小事与皇上翻脸。不过,为了稳妥起见,他决定就此事先去请示吕调阳,张居正走后,内阁由他临时牵头,一旦取得他的同意,就等于找到了一面挡箭牌。主意一定,他便对褚墨伦说: “你这主意不妨一试,你先回去写折子,咱这里瞅空儿,也与吕阁老先行通气。” 褚墨伦刚走不一会儿,张四维就来到吕调阳的值房,他刚推门进去,就发现吕调阳蜡黄的脸上泛了一点喜气出来。 “吕阁老。”张四维喊了一声。 “啊,是凤盘兄,来,请坐。” 吕阁老说着起身离开文案后头的坐椅,踱到前面来与张四维对面行揖而坐。这吕调阳长张四维八岁,已经六十岁开外,一年到头总是个病蔫蔫的样子,说话做事都打不起精神。不过,这老头子待人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哪怕再熟的人,一天见过多次,每次也不少一点行揖逊让的礼敬。吕调阳刚坐定,又起身从文案上拿出两张内阁专用文纸递给张四维,说: “你来得正好,不谷这份条陈,正想请你过目,帮我斟酌斟酌。” 张四维接过文纸,只见上面写道: 世之筑城,必建谯楼。此乃汉之遗风。谯楼者,谓门上为高楼以望也。谯楼内每悬巨钟,昏晓撞击,使城 民闻之而生儆惕之心。天下晨昏钟声,数皆一百零八,而声之缓急、节奏,随方各殊。杭州歌日:“前发三十 六,后发三十六,中发三十六,声急通共一百八声息。”蓟州歌日:“紧十八,慢十八,六遍凑成一百八。” 益州歌曰:“前击七,后击八,中间十八徐徐发,更兼临后击三声,三通凑成一百八。” 此三种击法,为天下南北谯楼鸣钟击奏之蓝本。大内紫禁城谯楼之击法,与蓟州击法,庶几近之。 击钟之数,为何一百零八,此乃暗合一年气候节律也。盖一年有十二月、二十四气、七十二候,三者相 加,正得此数。释氏念珠数亦一百零八,转借此义也。又紫禁城谯楼每次击钟前,必先奏以画角之曲。曲有三 弄,乃曹子建所撰。初弄曰:“为君难,为臣亦难,难又难。”次弄曰:“创业难,守成亦难,难又难。” 三弄日:“起家难,保家亦难,难又难。”此画角三弄,盖提醒君臣,不忘创业守成之义,一言一行,必欲尽忠国事。 张四维将这文章从头到尾细细阅读一遍,却不知来由,便狐疑地问: “吕阁老,您说这是条陈?” “是啊,是给皇上的,尚未定稿。” “皇上为何要这个?” 吕调阳便说了事情的起始缘由:昨日,皇上遣乾清宫值事太监魏清到他的值房传达圣谕,说王皇后每夜闻听紫禁城谯楼钟声,都是一百零八响,这里头有何讲究,望能告之。吕调阳接旨后不敢怠慢,翻箱倒柜地找书搜证,忙乎了一天后,才写出了这份条陈: 张四维这才知道了事情的来由,不由笑道:“亏你吕阁老学富五车。不然,断然写不出这份条陈。王皇后这问题看似平常,实很刁钻。不信,就这谯楼钟声的来历考考百官,恐怕没有几个人答得出来,不说别人,就说咱自己,也是两眼看锅底儿,一抹黑。” “其实也没有什么难事,多翻书就行。”吕调阳脸上显现出一种怡然自得的神情,“就这份条陈,不谷查找了曹昭的《格古要论》,郎瑛的《七修类稿》,甚至佛氏的《楞枷经》等书,才找出敲钟的根由。” 张四维一半是奉承一半是实话,赞道:“吕阁老学问博洽,阁臣中,恐怕只有前朝的李西涯可以与您相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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