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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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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纲常,皇朝以孝治天下,父母大孝若不丁忧守制,岂不是天伦沦丧?不守制就是不孝,对父母不孝,对皇上安能尽忠?不忠不孝之人,身膺宅揆之职,安能号令天下,让士林归心?此其一也;其二,论政局,目下北方九边安宁,两广虽时有蟊贼造反,终无大碍,天下田赋充裕,老百姓安居乐业,经过四年的整治,吏治也很清明,值此国泰民安之际,张居正有何夺情的理由? 思来想去,张瀚决定抗旨。在王锡爵他们到访之前,他就下定了决心,决不带头上书劝张居正夺情。但他不想把这打算告诉王锡爵,他不肯和这帮文人搅在一起。他觉得他们煽乎这件事的目的是为了出风头,而他则是为了维护朝廷的纲常和个人的操守。 就在他独自一人在值房里冥思苦想之时,书办进来禀报,说是工部尚书李义河已到廨房,张瀚连忙走过去相迎。一进廨房,正在等候的李义河一看到他,便起身相揖,言道: “张大人,听说你找我?” “李大人请坐。”张瀚热情叙座,一边看茶,一边言道,“不谷找李大人来,是有一件事想麻烦您。” “何事?”李义河问着就打了个茶嗝。 张瀚早上一人值房,就派人前往工部衙门请李义河过来叙谈。李义河是张居正最信任的朋友,这已不是什么秘密,张瀚找他来的目的,就是让他给张居正带信。这会儿,他字斟句酌说道: “首辅家严辞世,不谷深表哀悼。” “是啊,”李义河脸色黯淡,答道,“首辅一闻讣告,便在府中布置了灵堂,我已前往吊唁了两次。” “啊,”张瀚听出李义河话中含有讥刺之意,埋怨他没有及时前往拜祭。他也不解释,而是宕开话头说道,“首辅这几日在家守制,尽人子孝道,皇上、两宫皇太后也对他抚慰有加,君臣之义,令人景仰。” 李义河咂摸张瀚话中的意思,感到有些不对劲,便索性捅穿了问: “听说皇上前两日在平台接见了您?” “是的。”张瀚知道瞒不过,回道,“皇上召见不谷,为的是首辅守制的事。” “皇上有何旨意?” “皇上让不谷上书,建议朝廷让首辅夺情。” “这好哇,”李义河兴奋地说,“从目下情势而论,朝廷不可一日无张居正,皇上英明睿智,看到这一点。张大人,你的折子是否已上奏?” “没有。” “啊,”李义河盯着张瀚,担心地问,“张大人,听你的口气,莫非……” 张瀚避开李义河探询的目光,鼓起勇气说道:“李大人,不谷今日找你来,就是想你给首辅传个信儿,不谷经再三思虑,认为劝首辅夺情不妥,因此不准备上书。” “你?”李义河霍地站起身来,十分诧异地说,“张大人,首辅对你不薄,你怎么能这样?” “李大人,这牵涉到朝廷纲常,不谷不敢怀私罔上,万望李大人向首辅解释。” 这几日,张居正府上吊客不断,张居正的几个儿子在灵堂里轮流守值,张居正穿着青衣角带的孝服,呆在书房里处理公务,极少与吊客见面。这天刚吃过午饭,张居正才说小寐一会儿,忽见李义河冒冒失失闯进了书房,一看他的神情,张居正就猜想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强打起精神,问道: “幼滋兄,又碰到什么事儿了?” 李义河屁股一落椅子,就开口骂道:“张瀚这个老糊涂,今儿个反水了。” “反水?他怎么反水?”张居正吃惊地问。 李义河便把上午与张瀚在吏部见面的情形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张居正听罢,顿时就变了脸,冷笑着说道: “他把我张居正当成贪恋禄位之人,以为我不回家守制,是舍不得离开首辅这个宝座,真是天大的笑话。幼滋兄,你先看看这个。” 张居正说罢,拿起桌上一份奏折递了过来,李义河接过一看,是山东巡抚杨本庵呈给皇上的一道辩疏。折子中对户科给事中温可礼弹劾他征税不力进行了辩解,并揭露阳武侯薛汴与衍圣公孔尚贤大肆侵占土地藏匿不报的劣迹,建议皇上准予在山东重新清丈土地。这道折子本是杨本庵按张居正的授意写出,如今已从皇上那里送来内阁拟票。 李义河阅过后,垂下眼睑想了想,问道:“叔大兄,皇上如果同意清丈田地,又岂仅限于山东?” “是啊,要清丈田地,必定是全国统一部署的大事,是一个浩大工程。” “这肯定又是你叔大兄的主意,此举既可惩抑豪强,又可增收国家赋税,乃社稷长治久安的大计。”李义河说着忽然打住话头,皱着眉头说,“只是你若回家守制,这件事肯定泡汤。” “不谷思虑的正是此事。”张居正两腮的肌肉有些僵硬,看得出他心中波澜翻滚,“清丈土地,主要的对象是那些豪强大户,朝廷诸多弊政,皆因这帮人胡作非为所致,但若想削弱他们的特权,搬动他们的利益,谈何容易。只有那些不避祸,不畏强权,不计千秋功罪的人,方能担当此事。幼滋兄,你说说,今日天下,有谁肯如此行事?” 李义河脱口答道:“惟有你叔大兄,不然,天下百姓,不会称你是铁面宰相。” “是啊!”张居正长吁一口气,叹道,“张瀚以为我不肯守制是贪图权位,这样的误解太大!” “他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李义河愤愤说道,“这些人,打着维护朝廷纲常的旗号,实际上是弃天下苍生而不顾。”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是别人管不得的事情,由他去吧。”张居正露出一脸的轻蔑,“只是不谷看错了人,居然信任他这么多年。” 李义河回道:“如果叔大兄下定决心清丈土地,则夺情事势在必行,张瀚辜负皇上的期望,不肯出面慰留,干脆,由我出面联络部院大臣来做这件事。” “你出面不妥。” “为何?” “人家都知道你我的关系,你出面慰留,难以服膺于天下士林。” “如此说,王国光也不行。” “对,他也不行。”张居正回答得肯定,“不谷平日做事,虽大刀阔斧不避嫌疑,但又何尝不是如履薄冰,何况夺情这件事,更不能给那些清流留下什么口实。” “我知道了,相信我李义河会办妥这件事。” 两人又就一些具体事情密谈了约一个时辰,李义河方告辞离去。他刚一走,张居正就命游七去找徐爵,让他把张瀚不肯出面上书慰留的消息迅速告知冯保。冯保本以为让张瀚上书是十拿九稳的事儿,却没想到病骡子也有尥蹄子的时候,顿时感到事态严重,便连忙进了乾清宫,向李太后禀告此事。李太后吩咐手下太监把皇上从东暖阁喊来,一同商议此事。 “张瀚是张先生一手荐拔的人,平时倒十分谨慎,这次是谁给他灌了迷魂汤,竞发了糊涂,嗯?”李太后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盯着冯保问,不等回答,她又重重地补了一句,“难道他不知道,张先生是先帝钦定的顾命大臣么?” 冯保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阴阴地说:“大凡朝廷出一点事情,各路神仙都纷纷浮出水面。” 小皇上听出话中有话,便问道:“张先生夺情事,京城里都有什么反应?” “上午,翰林院掌院学士王锡爵带着十几个属下,都穿着大红袍子,跑到内阁向吕阁老恭贺。” “恭贺什么?” “恭贺他升迁首辅。” 李太后秀眉一竖,怒气冲冲斥道:“这帮酸文人,怎么会如此大胆?” 冯保解释:“朝廷有规矩,首辅三天不当值,次辅顺而迁之,就可以坐到首辅的位子上。” “皇上还没有颁旨,吕阁老就能当首辅了?”李太后望了望儿子,泼辣劲儿又上来了,“京城里头,让张先生整治了几年,官场上的邪气儿都消失了。如今张先生的父亲去世,他们又觉得有机可趁了。” “屎壳郎拱粪堆,这是难免的事儿,”冯保不伦不类比喻了一句,又道,“这几日,东厂报上的访单,都是一些官员们暗中串连的事儿,有些人想在张先生夺情一事上做做文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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