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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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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行字,张居正闲雅地捋了捋飘然长须,眼底眉梢充满笑意:这是玉娘第一次称他首辅张先生,这称呼一人闺阁,便有了温温柔柔的调侃之意。他乘兴看了下来: 夏日积香庐上客, 玉人何处解离愁? 寒凝帘底炉烟细, 尘净墙阴竹色幽。 牛郎只合住天街, 难盼堂前青乌来。 山月巧窥人影瘦, 花坞兰榭独徘徊。 羡煞青巾酒旆招, 红颜辜负可怜宵。 只堪罚作银河鹊, 岁岁年年枉驾桥。 黄金不惜教婵娟, 歌舞而今乐少年。 凤阁画台生梦草, 钿筝锦瑟化寒烟。 点点白鸥晴日雪, 飞飞紫燕故乡人。 江南无限情无限, 六月荷花别有春。 看罢这五首绝句,张居正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诗中渗透了红颜无奈。孤清凄婉的情绪,似乎对他也流露出一些幽怨。最后一首更是直接地表白出浓郁的思乡之情。他把这五首诗反复看过几遍,才忽然醒悟到自己对玉娘的温存太少。平常很少到积香庐来,即便来了,也是杂事缠身,要么会客,要么处理信件奏章,留给玉娘的时间并不多。对明媒正娶的夫人,这样倒也没有什么,但对没有任何名分的玉娘来说。就难免让她生出许多臆想,该如何安慰她,抚平她心头的哀怨?张居正援笔伸纸,一面沉思,一面写了下来: 奉和玉娘消夏诗五首 置身宦海为孤客,最怕红颜强说愁。 阁上春风岂枉度,长怀鸳梦小窗幽。 红尘无处问童子,且喜帘前玉女来。 凤曲鸾歌消永夜,瑶琴一抚一徘徊。 为觅尘缘屡见招,怜卿我自醉中宵。 人间有病天知否,春雨秋风过石桥。 画楼谁肯惜婵娟?轻薄长安尽少年。 灵药一颗谁窃取,嫦娥迎我剪寒烟。 落日千山风浩荡,金戈铁马楚狂人。 虞姬伴我轻生死,一回执手一阳春。 除了今年元宵节皇上赐御筵写了一首承制诗外,张居正一直没有闲情逸致吟风弄月。但今天实乃有感而发,因此并没有用到一炷香的工夫,就把这五首诗和出来了。他让小凤儿把这诗拿到楼上送给玉娘,看能否过关。当他听说玉娘已用过晚膳之后,便蹙过膳厅要了一壶花雕,独自品饮起来。刚喝了三杯,积香庐主管刘朴就进来禀报,说游七前来有事禀报。张居正命他唤游七进来。 如今的游七,在外头也是个架起膀子自称是圣是贤的人物,但一见了主人立刻就恢复了委琐。他进门后喊了一声“老爷”,然后恭恭敬敬站在门边儿上,张居正一边呷酒,一边问他: “今日有何事?” “有两件事,”游七禀道,“第一件是大公子敬修收到了江西汤显祖的回信……” “哦,他回信了,他怎么说?”张居正打断游七的话,迫不及待地问。 “这小子张狂,竞推辞了大公子的美意。” “啊!” 张居正若有所失,也不多讲,只闷闷地呷了一小口酒。游七所言之事,涉及的是张居正的家政。张居正一共有六个儿子,大儿子敬修与二儿子嗣修,都已乡试中举,获得了于今秋在京城举行的秋闱大典的会试资格。张居正对这两个儿子期望甚殷,希望他们才拔群伦而金榜题名。通过向礼部官员咨询,得知江西青年举子汤显祖学问文章称雄东南,今年也来京应试,便意欲把他延揽到门下,与敬修嗣修一道温习举业,以共进退。当得知首辅大人有这层意思后,礼部官员大包大揽,要以礼部名义办理此事。张居正顾忌士林影响,坚决不同意这么做。他吩咐敬修自己向汤显祖写了一封信,表达慕名订交声气相求的愿望。张居正本以为此信发出后,汤显祖一定有兴趣住进他的首相府邸,却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推辞。 “汤显祖到了北京吗?” “到了,在吕公祠附近赁了一间屋子住下,那里离积香庐并不太远。” 每逢秋闱大典,全国各地有数千名举子都得提前几个月赶到北京,由是京城屋价腾贵。汤显祖宁可多花钱也不肯攀附权贵,这种名士作派虽然令张居正不高兴,但他可以理解,青年士子最易沾染的就是清流习气。他问游七: “你们谁见到汤显祖了?” “谁也没见,”游七气呼呼地说,“这小子狗子坐轿不识抬举,谁还会去见他!” “你告诉敬修,让他明天去拜访汤显祖。” “啊?” 游七对主人的决定感到惊奇。张居正对他解释说:“有学问的人大都倨傲,让敬修前往登门拜见,也算得士林雅事。” “小的回去照办,”游七说着,习惯地摸了摸脸上的朱砂痣,又道,“还有一件事,是徐爵过来讲的。” “什么事?” “邵大侠又到了京城。” “邵大侠,哪个邵大侠?” “就是当年帮高拱东山再起的那位。” “啊,他又出现了?”张居正略略有些兴奋,又感到意外,“自高拱去职,这邵大侠也遁迹江南,怎么又跑来北京?” “他来了好几天了,据徐爵说,他一来,就一直处在东厂的监控之中。” “他来做什么?” “今天上午,他去了武清伯李伟的家中,下午,他在苏州会馆会见了玉娘。” “玉娘?”张居正这一惊非同小可,因为他知道,正是这位邵大侠当年将玉娘从南京带来北京送给高拱的,他的心中顿时充满警惕,问道,“玉娘怎么知道邵大侠到了北京?” “这个,小的也很纳闷,”游七觑了张居正一眼,回道,“这积香庐,并不是一般人进得来的,是谁把消息透给玉娘的?小的猜测,一定是邵大侠买通了积香庐里的人。” 张居正觉得游七推测得有道理,便命人把刘朴叫进来,问他:“玉娘今天下午出去了吗?” “出去了。”刘朴小心回答。 “出去了多长时间?” “时间不短。” “什么时间不短!”张居正一拉脸,口气严厉地问道,“究竟何时出去,何时回来,去了哪里,所见何人,你要回答明白。” 首辅动怒,看他脸色,伸手就能刮下一层霜来,吓得刘朴身子筛糠一般,结结巴巴答道:“玉娘出门时,大约午时过半,回来时交了酉时。去会何人,贱职不敢打听。” 刘朴说的是实话,积香庐上上下下的人,谁不知道玉娘的特殊身份?十指剪得光光的捧着她都来不及,谁还敢招惹她?张居正也知道这一点,虽是责备,却也不较真,挥挥手让刘朴退了下去。张居正再无心思饮酒,吩咐游七道: “这件事不要张扬,邵大侠那边有何消息,你随时都要给我禀报。” “是。” 游七唯唯诺诺退下,出门乘轿走了。本在兴头儿上的张居正,骤然听到玉娘溜出积香庐去拜会邵大侠的消息,心里头顿时像打翻了醋罐子。这时已是戌末时分,院子里星月朦胧,影影绰绰的树丛中,偶尔飞过三两只萤火虫,高高低低明明灭灭,更增添了夏夜的静寂。张居正心情郁闷,想到院子里走走,但一走出膳厅,双腿竟鬼使神差地上得楼去。 楼道上宫灯璀璨,张居正反剪着手剐走到玉娘的房门前,忽见玉娘像一只燕子突然从屋子里“飞”出来,一把搂住张居正的脖子,撒娇地说: “老爷,你这一顿饭,吃了差不多大半个时辰。” 由于是夏天,又不见什么外人,玉娘只穿了一件无袖的束腰长裙,两只裸露的玉臂,温润如玉,嫩自如脂,挽在张居正的脖子上,对他产生了难以抗拒的作用,加之玉娘嘴中呼出的芬芳的气息,更使得他的身子酥软。至少在那一刻,他心中的不快顷刻间烟消云散,他顺势把玉娘抱了起来,一步跨进了起居间。玉娘看他要把自己抱进寝房,连忙言道: “老爷,放下我。” 张居正倒也不强拗,就地把玉娘放下了。玉娘住的这套房子,进门是起居间,往里是寝房,往左是妆房,往右是琴房,玉娘拉着张居正,轻轻盈盈地走进了琴房。 房子里支了一张琴,靠窗的小八仙桌上,已沏好了一壶茶,放了几样茶点。 “干啥?”张居正问。 “你要干啥?”玉娘娇滴滴地反问。 “上床。”张居正故意调侃地说。 玉娘小嘴一蹶,嗔道:“就知道上床,如此明月良宵,岂能不做些有情趣的事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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