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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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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大侠知道李伟是泥瓦匠出身,虽贵为国丈,却是改不了下层人的生活习性,也不同他理论,只笑着伸手到面前茶几的果盘上,想取下一个水蜜桃来吃,这只果盘上堆放了十几个光鲜鲜的水蜜桃,放在最上面的一个略小一些。邵大侠想吃一个大的,便伸手想从第二层中取一个出来,谁知手虽拿到了桃儿,却硬是取不下。陪坐在一旁的钱生亮见状,连忙过来把顶上的那一只桃儿取下来递给邵大侠。到此时,邵大侠才看清楚,这只水果盘整个儿是一只髹漆的黄杨木雕,除了最上面的一只水蜜桃是真的,其余的都是“看桃”。这也是李伟勤俭持家的绝招,再尊贵的客人到家来,虽有水果招待,也仅仅只限一个。邵大侠从来都没有见过如此抠门的豪门巨贾,惊讶之余,想取笑却又不敢。 李伟眯着眼,看邵大侠把那个水蜜桃吃完,又问道:“听说邵员外在南京是商家领袖,生意做得很大。” 邵大侠从袖笼里掏出一方手绢抹了抹嘴,答道:“领袖谈不上,但各色店铺开了二三十家,生意尚能维持。” “邵员外这是谦虚,”陪坐在侧的钱生亮,这时候插话说,“东家,如今要论大商人,北京城里郝一标,南京城里邵大侠,人称南北双雄,他们两个人富可敌国,财产都超过皇朝初年的沈万山了。” “说不得,说不得,”邵大侠连忙摆手,“沈万山被洪武皇帝发配云南,客死异乡,就因为富可敌国,我小本经营,哪有那大的资产!” “对,穷要嚷,富要藏,这是做人处世的根本,攥着金元宝哭穷,那才是上上功夫。” 李伟的赞扬话刚说完,邵大侠还来不及回答,忽听着门外有人一杆笛似的喊将进来: “是什么人来了,咱来瞧瞧。” 说话间,只见一位身穿蟒绸曳衫的高个年轻人大大咧咧地跨进门来,他径直走到邵大侠跟前,打量着这位五短身材的阔佬,朝钱生亮嚷道: “老钱,这位可是你说的邵大侠?” “正是,”钱生亮站起来回答,然后又对邵大侠说,“邵员外,这位是少东家。” 打从这位年轻人一进门,邵大侠就猜想到他是武清伯李伟的儿子李高。他不务正业一味胡闹的大名在京城里头响得很。邵大侠便起身与他相揖见面,重新坐定后,李高说: “邵员外,人家都说你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 “这是过奖了,邵某一个生意人……” “别,别,”李高伸手打断邵大侠的话头,以一种玩世不恭的口吻说,“谁不知道你邵大侠玩生意是出于无奈,你现在帮咱做一件事,咱也送你一万两银子。” “做啥?” “把高阁老请回来,重登首辅之位。” “少东家别开玩笑,”邵大侠一惊,脸上顿时变了颜色,他觑了李伟一眼,依钱生亮的称呼对李高说,“少东家,这样的朝廷大事,只有你的姐姐,当今圣上的生母李太后才做得下来,我一个平民百姓……” “别装蒜了,”李高抢白道,“当年不是你,高胡子能挤走李春芳,从河南老家跑回京城当首辅么?” 邵大侠现在最怕人提起的就是这件事,他想封住李高的一张疯嘴,一时又想不出办法,只得敷衍道: “那是误传,我邵某怎么会有这本事。” “咱知道你邵大侠为何不敢承认自己的丰功伟绩了,”李高挤了挤眼睛,谑道,“你是怕当今首辅张居正找你的麻烦。” 邵大侠不置可否,而是巧妙地转过话题说道:“听说你姐姐,当今圣母李太后对张居正甚为倚重。” “啐!”李高一脸不屑的神气。 “李高!” 李伟担心儿子又要胡说,赶紧出来制止。其实,就是李高不讲,邵大侠对他父子二人的心态,也是了解得清清楚楚。今年一连发生的两件事情,都对武清伯打击甚大。一是子粒田征税,二是给自己造坟申请用银事。前者让李伟一年要往外拿八千多两银子,后者让李伟想借此机会赚一把的念头落空。因此,父子二人对张居正恨得牙痒痒的。传说前些时有人前往荆州谋杀张居正的得力干将金学曾,也是受了武清伯的指使。尽管金学曾毫毛也未伤及一根,荆州知府赵谦却成了替死鬼。这是今年官场上发生的最大一件事情,虽然皇上有旨追查,但因谋杀者至今也未捉到,此事遂成了无头案。从与李伟见面谈话来看,邵大侠不相信这位木讷谨畏的老头儿有此胆量,倒是他的儿子李高这副势豪纨绔的架式,保不准会作出糊涂事来。但人命关天的事也不好随便乱猜,邵大侠想了想,言道: “我邵某在商言商,武清伯若有生意上的事情打点,鄙人倒可尽绵薄之力。” “你都做些啥买卖?”李伟问。 “布匹绸缎,珠宝头面首饰,盐茶木材,凡是能赚钱的,我都做。” 武清伯点点头,李高忽然来了兴趣,接着问:“听说你做得最好的,还是布匹绸缎。” “这倒确实。”邵大侠答。 “同北京的郝一标比,你们两个谁强一点?” “各有千秋吧。”邵大侠的口气中充满自负。 “郝一标的绸缎品种花色齐全,你的呢?” “只要人间有的,我的店里尽有。” “嗬,牛皮不是吹的,蛤蟆不是飞的,说说看,你的店里头都有些啥?” 李高兴冲冲地催问。邵大侠如数家珍般说了一大堆绸缎名样,李高听罢又闹着要他说布,邵大侠呷了一口茶,又道: “若单道布匹,与苏州府相邻的松江府,自古就有衣被天下的美称,松江府上海县出产的标布、中机布、小布、浆纱布,嘉定县出产的斜纹布、药斑布、棋花布、紫花布、细布,绍兴出产的葛布等等,这都是大的品种,若再细论下来,怕也要上百种。” “哪种布最贵?”李伟问。 “葛布,上等的葛布,如雷州产的锦囊葛,细滑而坚,颜色如象牙,一匹值三两银子,再其次是斜纹布,匀细坚韧,一匹值一两多银子。” “最便宜的布呢?” “浆纱布,一疋只值银四五分。” “这些布邵员外的店里都有?”李高问。 “有。” “咱要的分量多。” “多少?” “二十万匹。” “这么多?”邵大侠嘿嘿一笑,回道,“难道少东家放着簪缨贵胄不当,也想开布店了?” “非也,”李高瞄了父亲一眼,斟酌着说,“最近,咱揽了一宗买卖,” “啊?” 不待邵大侠追问,李高继续言道:“邵员外知道河中王司马这个人么?” 邵大侠低眉一想,问:“可是王崇古大人?” “正是,”李高不无炫耀地说,“王大人现在蓟辽总督任上,他麾下有二十万名兵士,他答应把今年冬天兵士的棉衣换装这桩买卖,交给咱来做。” “这可是一桩大买卖。”邵大侠羡慕地说。 李高转向父亲说:“爹,这二十万套棉衣的布料,就交给邵员外来做吧?” “好,”李伟对出手阔绰的邵大侠早就产生了好感,但仍不忘叮嘱一句,“只是不能太贵。” “邵员外这么个会办事的人,怎么会贵呢!” 李高弄一顶高帽子给邵大侠带上,邵大侠笑了笑没有应声,但心里头清楚,这笔生意是非做不可了。 谈完正事,李伟要留饭,邵大侠推辞不过,便胡乱吃了一点,然后匆匆告辞,直奔下榻的棋盘街苏州会馆而来。他这么急着往回赶,原是为了会见已阔别两年多的玉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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