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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七


  “欢迎夫人与公子光临,老夫这厢有礼了。”

  李太后点点头,她见这客堂窗明几净,陈设典雅,未及答话先已有了好感。

  待落座后,冯保开口说道:“咱家老爷的夫人和公子,听说你李铁嘴的大名,今日特来拜会。”

  “夫人太客气。”李铁嘴不知怎的,竟去了平日的傲气,变得谦恭起来。问道,“夫人今日前来,不知想问什么?”

  “问家事儿。”李太后回道,转脸对还在东张西望的朱翊钧说,“孩子,你给报个字儿。”

  朱翊钧瞧着从天井里投到桌上的阳光,信手写了一个“日”字。

  “日字?”李铁嘴正沉吟间,忽听得街上传来汪汪汪几声狗吠。顿时一愣,问李太后,“夫人可听到了?”

  “听到什么?”李太后全神贯注等着李铁嘴解析玄机,什么动静都没听到。

  “狗叫,方才街上有狗叫。”李铁嘴说。

  “是吗?咱没听见。”李太后说。

  “娘,咱听见了。”朱翊钧证明。

  “老……”冯保差一点又说出老奴,亏他机警,立忙改口,“老先生的话不假,咱刚才也听到了狗叫。”

  “狗叫与测字有啥关系。”李太后嘟哝一句。

  “夫人,关系大着呢,”李铁嘴目光一闪,振振有词答道,“小公子报了一个‘日’字,那边就有狗叫,这正好应了一句话……唉!”

  李铁嘴毕竟不脱卖艺人习气,到了节骨眼上就卖关子。在座的三人都急了,李太后追问:“哪句话?”

  “天狗吠日,”李铁嘴一字一顿答道,又解释说,“老百姓说天狗吃日头,就是这意思。夫人,老夫看得出,贵府的前程,都在这位小公子身上。可是,眼下却有人想欺侮他呢!”

  “谁?”李太后警觉地问。

  “是谁咱不知道,”李铁嘴看了看朱翊钧,“不过,老夫有一言忠告。”

  “请讲。”

  “贵府仆役奴婢一定不少,查一查他们里头若有属狗的,还是尽早打发为妙。”

  “有谁属狗呢?”李太后蹙眉思索,突然目光扫向冯保问,“你属什么?”

  “属鸡。”

  “哦,”李太后微微颔首,又问,“张先生属什么?”

  “今年是他的本命年,该是属兔。”

  “属兔好。”李铁嘴一旁插话,“日之精为龙,月之精为兔,对于公子来说,兔是吉祥。”

  李太后抿嘴儿一笑道:“老先生真会说话。”

  这时,一直思索着的冯保,突然一拍脑瓜子,叫了一声“哎呀!”

  “怎么啦?”李太后问。

  “邱……他可是属狗哪。”

  “是吗?”李太后眼里掠过一丝疑惑。但她并不接着这话题往下说,而是问李铁嘴,“你方才说,龙为日之华,咱家公子并不属龙啊。”

  “但他写给老夫的那个字儿是‘日’啊,日是什么?羲和驾六龙以巡天,咱们这些凡眼望天,能见到龙么,只能看到日头。夫人,你不是要问吉祥么?只要除掉了狗,你家公子要多吉祥有多吉祥。”

  “托你的吉言,多谢了。”李太后脸上泛起难得的笑容,又道,“咱还要问一件事。”

  “啥事?”

  “咱公子读书的事儿,”

  “那还请公子说个字儿。”

  朱翊钧想了想,在先前那个“日”字里头又加了一横,变成了一个‘目’字。

  李铁嘴想了想,忽然嗤地一笑,自言自语道:“明明问的是读书,怎么扯到钱上头。”

  “钱?”李太后心中一格登,小皇上第一次出经筵,肯定要花一大笔钱。只是这事儿不能跟李铁嘴说破,便问道,“你怎么测出钱来了?”

  “目字下面加个八字,是啥字?”李铁嘴问。

  “貝字。”朱翊钧答。

  “这不就对了,古人以贝为钱。”李铁嘴一脸狐疑之色,不解地问,“按说,像夫人这样的大户人家,公子读书进学,不存在钱的问题。可是,府上现在却出现了无钱的征兆。”

  “咱家公子写的是目字儿,你怎么扯出贝字儿来了?”冯保问。

  “公子写的是目字儿不假。但眼下是八月,所以得加个八字儿。夫人,你说对不对?”

  李太后不置可否,接先前的话题问:“李先生,你从哪里看出了无钱?”

  “还是这个八字儿。八月问目,所以成了。但终究这个八隐而不显。所以,八月也就无可言。”李铁嘴云里雾里胡侃一通,李太后听了却觉得句句都是玄机,心里头对这位李铁嘴已是大为钦佩。此时略显惆怅地说道:

  “咱原来打算选一个黄道吉日让孩子进学,现在看来却与天意不合了。”

  “夫人所言甚是,应该另选吉日。”

  “选啥时候呢?”

  李太后完全是商量的口气,李铁嘴迎着李太后探询的目光,答道:

  “这个,还得请公子写个字儿。”

  “就这个目字,不再写了。”朱翊钧说道。

  李铁嘴摇摇头,解释道:“公子,一字问一事,这是天机。若一字问数事,就不是天机了。”

  “孩子,再写一个字。”李太后说。

  朱翊钧谨遵母命,又拿起了毛笔,在笺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朝”字。

  瞧着朱翊钧龙翔凤舞的笔意,李铁嘴赞叹道,“公子虽然年少,书法却已如此老到,将来必定是凤凰池中人物。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李太后不接这个茬,只是说:“请李先生测定吉日。”

  李铁嘴把“朝”字端详了一遍,问:“请问公子,为何要写这个‘朝’字?”

  “问这作甚,咱想写就写。”

  朱翊钧说话颐指气使,李铁嘴被噎了一下,不但不气恼,反而显得更加谦卑,说道:“老夫斗胆猜一句,你这位公子,是不是咱大明开国皇帝朱洪武的子孙?”

  “你?”

  朱翊钧瞠目结舌。李太后也大吃一惊,不动声色问道:“李先生从那儿看出来的?”

  “朝字里头,去掉双十,就是一个明字。因此,老夫断言这位公子是朱明之后。不是个亲王之后,至少也是个郡王后裔。”

  “真不愧是李铁嘴,猜得还真有几分像。”李太后浅浅一笑,随即问道,“吉日呢?”

  “吉日也在这字里头,”李铁嘴拿起写有“朝”字的那张纸指给李太后看,“夫人你看,这

  个朝字,实际由四个字组成,一个日,一个月,还有两个十字,因此,你所要举事的吉日,便是十月十日。”

  李铁嘴话音一落,李太后就禁不住感叹道:“真是不可思议!”

  张居正②水龙吟·第三十四回 武清伯荐官为私利 邱得用削职因属狗

  李太后一行离开李铁嘴测字馆回到皇宫后,当夜无话。第二天用过早膳,就有内侍来报,武清伯李伟和锦衣卫千户李高父子二人,已来到乾清宫门外候着。“怎么来得这么早?”李太后在心里头问了一句。一连好几天,李伟都猴急马急地带信到宫里头要求见面。李太后被他缠得没法,只好答应今天上午见他,谁知他来得这么早。每天上午,小皇上要在东阁听折子,李太后不想让他爹与身为九五至尊的外孙见面,便传旨在西阁会见。

  一刻儿工夫,李伟父子便在邱得用的带领下走进了西阁。一坐定,李太后就问:

  “爹,你有啥事儿,这么急着要见我?”

  李伟眼睛四下睃巡了一遍,问:“咱外孙呢?”

  “每天上午,他都得听折子呢。”李太后瞧李伟虽然蟒袍玉带一身显贵,但行动举止却一点不见长进,比当年当泥瓦匠好不了多少,心里头便不大舒服。碍着父女之情又不好多说,只得用公事公办的口气问,“爹,你到底有啥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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