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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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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①木兰歌·第二十四回 东厂豪校计诛妖道 工部老臣怒闯皇门 东厂大门西向,入门有一片空地,满植花木,中间一条阳篷砖道直通值事大厅。大厅之左连着一间小厅,内中供有岳武穆像一轴,厅后青砖影壁上雕满了狻猊等兽以及狄仁杰断虎故事。大厅之右是一间祠堂,内供东厂建制以来所有掌厂太监职名牌位。祠堂前有一石坊,上面悬了一块匾“万世留芳”,乃嘉靖皇帝的手书。祠堂再往南,便是东厂狱禁重地,东厂直接办案的重刑犯人都羁押在此。王九思如今就关在里头。 秦雍西与王篆随了那位掌帖进了东厂大门,来到值事大厅。进了一间耳房,只见里头先已坐了一个人。大约三十五六岁,长着一张猴脸,两腮肉球般鼓起,鼻子准头丰大,一双眼窝深凹进去,两道眼光射出来,自有一股蛮横凶杀之气。他穿一件产自广东潮阳的上等软薄黄丝布制作的绣蟒直裰,跷着二郎腿斜躺在太师椅上。 “掌爷,”那位掌帖趋前行了跪礼,禀道,“刑部员外郎秦大人与巡城御史王大人前来知会。”说罢,又回头对秦、王二人说,“这是我们陈掌爷。” “在下陈应凤,”陈应凤收起二郎腿,稍稍挪了挪发福的身躯算是见礼,接着说,“二位大人请坐。” 秦雍西与王篆感到受了羞辱,但既然办的是上门求人的差事,也只能暂且把这口恶气忍了。二人习惯地拱手坐下,喝了几口厅差送上的凉茶,秦雍西舔舔嘴唇,开口问道: “陈掌公,冯公公不在这里?” 陈应凤大咧咧答道:“咱们冯老公公,每日上午都在陪侍皇上,你们两位大人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 看他这副二五杆子德性,秦雍西恨不能拂袖而去,但仍只能一忍再忍,又问:“刑部的咨文,你们收到了吗?” “什么咨文?” “关于妖道王九思移交的事。” “啊,这道文收是收到了,只是冯老公公忙,还来不及过目。” “陈掌公刚才不是说,这里的事情你可以作主吗?”王篆逮着机会,以讥刺的口气插进来问道。 陈应凤扫了王篆一眼,又把二郎腿跷起来说:“除了王九思,其余的事我都可以作主。” 秦雍西知道这样谈下去,三天五天也不会有结果,于是换了个话题问:“听说你们抓住王九思后,已经过了几次堂,今天我们能否看看卷宗。” “我们这儿的卷宗,没有皇上的旨意,任何人都不能看。” 陈应凤一下子挡得干干净净,事涉东厂特权,秦雍西也无话可说。偏是王篆刁钻,提了个溜尖的问题: “人呢,人我们能不能见见?” “你是说王九思?” “正是。” 陈应凤嘻嘻一笑,答道:“我知道两位大人的心思,怕王九思不在是不是?我们东厂办事,向来一针一眼,处处落实。也好,这个主我作得,来人!” 立时有一位身穿黑色圆领衫的档头跑进门来,“刷”地跪下:“掌爷有何吩咐?” “传我的话,打开牢门,我要陪两位大人前往看看。” “是!” 那位档头滚瓜似的跑去,陈应凤起身一提直裰下摆,手一伸说:“二位大人,请。”说罢头前带路,出门向南,沿路已是布满了番役刀兵,警戒森严。不一会儿来到大牢门前,陈应凤挥挥手,两名牢卒上前打开铸有斗大狴犴的锁头,推开大门,却是一处高墙封锁的庭院,院两厢是牢头办事廨房,再往里进第二道门,又是一重院子。两边厢的房子黑黢黢的,由于高峻逼仄,从中间天井上照射下来的阳光也显得惨淡。为了适应这里暗淡的光线,调整目力,陈应凤领着秦、王二人在院门口站了站,忽然,听得右边厢第一间房里传出一阵惨叫,让人听了毛骨悚然,好在秦、王二人都是刑治官员,这种声音听惯了的。秦雍西问:“这里是刑房?” 陈应凤一笑,狡黠地说:“刑房只有你们刑部才有,我们这里不叫刑房,叫点心房。” 王篆当巡城御史才一年时间,对京城各刑治衙门的深浅还没有全弄明白。他对东厂刑法酷烈早有耳闻,只是一直无缘见识,今日既来到这里,索性就想探个究竟,于是问道: “为什么叫点心房?” 陈应凤本是怙恶不悛的主儿,因此乐得介绍,他指着两边厢房说:“这里一共是八间房,左右各四间,每间房都是一道点心,这右边厢第一间房,就是方才传出叫声的,是第一道点心,叫饿鹰扑食。” “饿鹰扑食,此话怎讲?”王篆问。 “讲什么,你看看便知。” 陈应凤说罢,便领着两位官员来到第一间房门口。只见房中悬着一道横梁,一个人双脚捆死,脸朝门口倒吊在横梁上,两只手也用两根木棍支起撑住动弹不得。里墙上,密密麻麻钉满了锋利的铁钉。很显然,只要有个人把这个倒吊着的人使劲一推,他的后脑勺便会撞向墙上的铁钉。轻者扎破皮肉,重者就会把后脑勺扎成马蜂窝。此刻只见那个吊着的人已是满头满脸鲜血昏死过去。 看到陈应凤过来,正在房中用刑的两名番役就要跪下行礼,陈应凤示意免礼,问道:“这鸟人是谁?” 番役答:“回掌爷,就是昨夜从御酒房里偷酒的那个贼。” “啊,知道了,”陈应凤回头对秦、王二位说,“这个倒霉鬼原是御酒房里的小火者,屡屡把御酒房的酒偷出来卖。昨夜里又偷了两罐,让巡夜的禁军逮着了。孟公公执法不严,紫禁城成了贼窝子,冯老公公接任,下决心刷新统治,对这些鸡鸣狗盗之徒,是有一个逮一个,有两个逮一双。” 秦雍西看着说了这一阵子话,那个小火者仍是昏迷不醒,心里便觉得东厂草菅人命,于是小声嘀咕:“不过是一只耗子,哪用得着如此大刑。” 陈应凤耸了耸他的那只大鼻子,轻蔑地说,“秦大人是朝廷任命的刑官,也该知道杀鸡给猴看的道理。话又说回来,八道点心,饿鹰扑食这道点心吃起来最轻松,你们来看这第二道。” 说着,便挪步到第二道门前,王篆勾头一看,是间空空荡荡的屋子,遂不解地问:“这屋子里暗藏了什么机关?” “什么也没藏,等点心上来时,你们就知道了,这第二道点心叫豆馅烙饼。” 秦雍西一心想着王九思的事,没心思这么没完没了的耗时间,说道:“陈掌公,我们还是先办正事,去看看王九思。” “行,要看就看,”陈应凤答应得爽快,接着又问王篆,“王大人,你想不想见识见识什么叫豆馅烙饼?” 王篆有心想看看这“点心房”的新鲜玩艺儿,便朝秦雍西做了一个鬼脸,说:“秦大人,再急也不差这一刻,豆馅烙饼是道什么样的点心,我们也好开开眼界。” 秦雍西闷不作声算是应允。陈应凤嘬着嘴巴啐了一声,问站在身边的一位体壮如牛满脸横肉牢头打扮的人:“黑老五,牢里进了什么新人?” 黑老五应声作答:“回掌爷,今儿上午刚收了一个姓郑的,是个老头。” “犯的什么案子?” “他在街上设赌骗钱。” “去,把他弄来,做一道豆馅烙饼,让两位大人见识见识。” “是。” 黑老五答应着,却是不挪步。陈应凤瞪了他一眼,唬道:“快去呀。” 黑老五迟疑了一下,畏葸着答道:“掌爷,这郑老头六十多岁了,瘦成一把柴,怕是受不住这个折腾。” “啊,哪还有谁?” 黑老五搔着后脑勺,为难地说:“能吃住这道刑的,都用过了,剩下的都是吃不住的。” 秦雍西一听,连忙插话说:“既是这样,今天我们就不看了,还是去看王九思吧。” 王篆摇摇头,沮丧地说:“也只好这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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