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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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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①木兰歌·第九回 密信传来愁心戚戚 死牢会见杀气腾腾 内阁散班,高拱没有如约去苏州会馆与邵大侠相会,而是吩咐轿班径直抬轿子回家,并让人通知魏学曾速来家中相见。高拱到家不过一刻时辰,魏学曾就赶了过来。 “吃饭了吗?”高拱问。 “接到通知,我就从吏部直接赶了过来,哪还顾得上吃饭。”魏学曾答。 高拱当下喊过一个家人,说道:“你去通知厨子,熬一锅二米粥,烙几张饼,直接送到书房来。”说罢便领着魏学曾进了书房。 这时天已黑尽,书房里早已掌起灯来。刚落座,高拱就急匆匆说道:“启观,出大事了。” “啊,究竟何事?”魏学曾也紧张起来。 高拱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札,魏学曾接过一看,正是李延数日前最后一次动用两广总督关防给高拱送来的那封信。魏学曾读过,虽对李延这种作法鄙夷,但也看不出这里头会有什么祸事发生。正沉默间,高拱怒气冲冲说道: “这个李延,我原以为他只不过能力稍差,人品还不坏,谁知他背着老夫,竟做出这等猫腻之事。” 魏学曾知道高拱素来廉洁不肯收人财物,发这一顿脾气原也不是假装,但事既至此,也只能拿好话相劝:“李延做的这件事,虽然违了元辅一贯的做人准则,但作为门生,李延对座主存这点报恩之心,也在情理之中。送不送在他,收不收在我,元辅既不肯污及一世廉名,把这五千亩田地退回就是,又何必为这区区小事动恼发怒呢。” “小事?如果真的是小事,老夫会这么十万火急把你找来?”高拱烦躁不安,挪动一下身躯,继续说道,“下午刚接到这封信时,我同你想法一样,后来我又把这封信反复看了两遍,慢慢也就看出了破绽。按信上所说,李延是在出任两广总督的第二年,就为老夫购置了这五千亩田地。可是,为何过了一年多时间才来信告知?他陈述的理由是,本来是想待老夫致仕之后才把田契送给我,这理由也还说得通。说不通的是,他为何在撤官之后,又动用八百里驰传给我送来这封信呢?往日仕途平稳时不急着送田契,现在丢官了,就急得邪火上房,赶紧申说此事。启观,你不觉得这里头大有文章吗?” “首辅洞察幽微,这么一说,李延这封信里,倒还真有名堂。”魏学曾说罢,又把搁在茶几上的那封信重新拿起来阅读。 这时厨子抬了一张小饭桌进来,摆好了二米粥、煎饼和几碟小菜。高拱瞅了瞅煎饼旁边的一碟酱,问道:“这是哪里的酱?” 厨子回答:“回老爷,这是御膳房的酱品,有名的金钩豆瓣,还是过年时皇上赐给您的。” “不吃这个酱,口味淡吃不惯。你还是去把老家送来的麦酱送一碟子上来。”说着,高拱拿起那碟金钩豆瓣就要让厨子撤下去,忽然又放下,对魏学曾说道,“也许你喜欢吃,留下吧。” 接了刚才的话题,两人边吃边谈。 “这信你又看过一次,应该看出问题来的。”高拱嚼着一口煎饼,说话声调便有些改变,“李延字体你也熟悉,往常送来的折子或信札,一笔小楷个点个明,很有几分赵孟的功夫。这封信却写得相当潦草,几处明显的笔误,像把‘涿’州写成‘琢’州,也没有发现,可见他写信时心绪烦乱。”说到这里,高拱盯了魏学曾一眼,问道:“李延没有给你行贿?” “他进京述职时,曾来我家拜访,听说我女儿出嫁,他大包大揽说‘令女的嫁妆就包在我身上’,被我一口回绝,此后便不再提起此事。” “母狗不摇尾,公狗不上身,说的就是这个理,”高拱笑过一回,又问道,“那么,他是否给你送过果脯?” “果脯?”魏学曾一愣,讶然笑道,“北京到处都是果脯,哪容得着他千里迢迢送什么果脯。” “此果脯非彼果脯也!”高拱似笑非笑,接着就把上午隆庆皇帝的话述说一遍。 “皇上深居大内,怎么知道李延的果脯?”魏学曾感到纳闷。 “这正是我担心的理由,”高拱面无表情,其实心里头像翻开了锅,“别看皇上平常对政事并不关心,但他耳朵灵透得很。你想想,冯保管着东厂,暗地里专门监视百官动静,这帮王八蛋,一天到晚泥鳅似的四处乱窜,什么事情打听不到?前几天,一个工部郎官逛窑子喝醉了酒,回来从马上跌下来,摔掉了一颗门牙。第二天上午皇上就问我这件事,我还不知道呢。冯保这阉竖,每天都有大把的访单送给皇上。” “提起东厂,百官们又恨又怕,世宗一朝多少大狱,都是因为东厂兴风作浪造成的。”魏学曾对东厂从来都深恶痛绝,故愤愤不平说道,“冯保提督东厂,不知给皇上进了多少谗言,元辅应该想想办法,尽早把他收拾了。” “这是后话,”高拱紧接着说道,“眼下李延之事如果处理不好,让人家拿到证据,我们就会让人家给收拾了。” “果真有这么严重?” “有!” 高拱说着打了一个响嗝,这是方才吃饭太急的原因。他喝了一口茶顺顺气,正欲讲下去,忽然门房来报,说是韩揖求见。高拱蹙眉说道: “他来凑啥热闹,让他进来。” 韩揖灰头灰脸进来,看见魏学曾在座,越发显得局促不安。 “你有何事?”高拱问道。 “有点小事,不过……”韩揖看了一眼魏学曾,吞吞吐吐说道,“不过,也不甚要紧。” “不甚要紧你跑来干啥,”高拱毫不客气地训斥,“你没看见,我和魏大人谈事。” 韩揖弄了个面红耳赤,站在原地想走又不想走。魏学曾看出韩揖的意思是想和首辅单独谈事,于是起身说道,“韩揖有要紧事禀报,我暂且回避一下。” “不用不用,你且坐下,没有什么事好瞒你的,”高拱这么一说,魏学曾只得又坐下。高拱又对韩揖说道,“有啥事就说吧,魏大人不是外人,听听无妨。” 韩揖遵主人之命,一躬身寻了把椅子坐下,讷讷说道:“首辅大人,我还是想来和你说那一万两银子的事。” “啊,原来你是为这个而来。”高拱点点头,见魏学曾兀自愣怔不明就里,便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向他述说一遍。 下午看过李延信后,高拱独自一人在值房沉思,这时恰好韩揖送公文进来。这韩揖虽只是一个七品小官,但因在首辅身边当差,又深得信任,因此六部堂官封疆大吏等一应朝中大臣都不敢马虎他。韩揖尽管在外头拉大旗作虎皮招摇充大,但在高拱面前却显得谨慎小心,永远都是那一副克勤克俭虔敬有加的样子。高拱除了烦他事无巨细一概请示汇报这一条外,余下的也都满意,在心中也就把他当成了家臣。 却说韩揖放下公文之后,磨磨蹭蹭还不想走,高拱问他:“你还有啥事?” 韩揖打了一躬说道:“方才孟公公差人送了两盆花来,都是大内御花园培植的异品芍药。一盆白色,叫霓裳舞衣,一盆猩红,叫秋江夕照。卑职三十多岁,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娇艳美丽之花。现请首辅大人示下,这两盆花是摆在这值房里呢,还是拿回家中欣赏。” 隆庆皇帝旧病复发跑来内阁寻找奴儿花花,以及李延来信这两件事,正搅得高拱心乱如麻,吃饭都味同嚼蜡,哪里还有闲心来赏花?韩揖话音一落,高拱就没好气地吼道:“闲花闲草这等小事,也值得你嚼舌头请示?下去!” “是。” 本想讨个彩头的韩揖,只得唯唯诺诺退下。这时高拱忽然动了一个念头:“这韩揖平日在老夫面前帮着李延说过不少好话,这么做是不是得了人家的好处?”疑心一起,他又把韩揖喊了回来,问道:“李延这个人,你觉得他到底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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