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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几个兵士抢步上前,架起那个下跪的人就往旁边拖。

  “停下,”殷正茂断然一喝,兵士们松了手,那小民又冲过来跪下,殷正茂问他:“你有何事?”

  小民唧里哇啦说了一通,只因是“鸟语”, 殷正茂一句也未曾懂得。寻来一个当地籍贯的小校翻译,这才明白了意思:这小民叫覃立本,就在魁星楼旁边开了一间熟食店,常有一些兵士跑到他的店里吃白食,他的小本生意实在应付不来。今儿下午,又有四个兵士进店里饱餐一顿,临走时,覃立本要他们付账,他们不但不给钱,反而把覃立本痛打一顿,还砸坏了店里的东西。覃立本怄气不过,便斗着胆子拦街告状。

  庆远街自设立两广总督行辕以来,由于军纪松弛,骚扰百姓的事屡有发生,白吃白喝明抢暗偷的现象已是司空见惯。常言道兵匪一家,老百姓招惹不起,小本生意人只好忍气吞声关门关店。因此,当地百姓对官军的痛恨甚于土匪,这也是韦银豹的叛军越剿越多的原因之一。殷正茂虽然只来几天,但在明查暗访中遇到投诉最多的就是这一类扰民事件。他已决定一俟李延离开就立即整顿军务,严明纪律,没想到瞌睡来了遇枕头,出了个覃立本拦街告状。他当即也不忙着进魁星楼吃饭了,当街站定,问覃立本:“下午那四个吃白食的兵士,你可还认得?”

  “认得。”覃立本仍跪在地上答道。

  “你起来,去把那几个兵士找来。黄火木,带一队人随他前往。”

  “是,末将遵命。”

  黄火木横刀出列,正欲带领兵士随覃立本前往抓人,覃立本却仍跪在地上不起来,嘴中说道:“总督大人,也不用兴师动众了,眼前就有一个。”说着,抬手指向在魁星阁门口站岗的一个魁梧大兵。

  “你过来。”殷正茂朝那士兵一喝。

  大兵丢了手中砍刀,过来跪在覃立本旁边。

  殷正茂打量这位大兵,体壮如牛,一身剽悍之气,虽然面对众多长官,眼中却毫无畏惧之色。“好一个勇士!”殷正茂心中赞叹,但脸上却冷若冰霜,一声厉喝:“你好大胆子!竟敢吃人白食。”

  “我没有吃。”大兵犟着颈子亢声回答。

  “覃立本,你没有认错人?”

  “小的不会认错,这位兵爷绰号叫牛疯子,就是他带头砸了我的店子。”

  覃立本是个机灵人,看出这位新总督有给他撑腰的意思,就一口咬得死死的。牛疯子跪在一旁,立刻就把醋钵大的拳头伸过来,在覃立本眼前晃动说:“你敢诬蔑好人,小心兵爷我在你脸上开个酱油铺子。”

  “大胆狗才,你再敢放肆,小心我剥了你的皮!”殷正茂一声怒骂,牛疯子收敛了一些。殷正茂又问覃立本:“你说他白吃了你的酒肉,可有证人?”

  “有。”

  覃立本指了几个,有当兵的,也有街坊。但他们有的出于袒护,有的害怕报复,都不肯出来作证。牛疯子得意了,跪在那里呲着牙笑。

  殷正茂面对这番景象,朝李延一笑,拱手说道:“李老弟,今晚上这顿为你饯行的宴会,看来要耽搁一些时候。”接着,他双手往背后一剪,两道眉往上一吊,睁大了三角眼,喝道:“来人,搬几把椅子来,今天,本总督要在这大街上把这个案子审个清楚明白。”

  斯时天色黑尽,幽邃天幕上缀着疏星朗月,魁星楼门口也点亮了两盏灯笼,兵士们不知从何处弄来十几把松明点燃,星光月光灯光火光摇曳辉映,鹅卵石的街面上倒也亮亮堂堂。殷正茂拉过椅子坐定,问覃立本:

  “这几个兵士,在你店里都吃了些什么?”

  “麂子肉,还有两只野兔。”

  “你,”殷正茂指着牛疯子,问道,“在这个老覃的店里,吃没吃这些东西?”

  “没有。”

  “好,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吃没吃?”

  “没有,没有,不要说麂子肉,我连麂子鸡巴都未曾见到。”

  因为没有人敢站出来作证,这牛疯子越发肆无忌惮。殷正茂很欣赏牛疯子这股子野性,但也断定他是肯定白吃了人家的酒肉。他眯起一双小眼睛,两道寒光直射牛疯子,仿佛直可看透他的心肝五脏。

  “黄火木。”殷正茂喊了一声。

  “末将在。”黄火木又闪身出列。

  “中军帐前侍卫,可有刀法娴熟之人?”

  “回总督大人,中军帐前侍卫,个个刀法娴熟。”

  “好,叫上几个来。”

  “是。”

  黄火木手一挥,立刻就走出四个手执大砍刀的威武兵爷。

  “去,扒了他的上衣。”

  殷正茂手朝牛疯子一指,四个兵士抢步上前,把牛疯子扑翻在地,三把两把就把他的上身剥个精光。

  “总督大人,你不能随便杀我。”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牛疯子嚎叫起来。

  殷正茂冷冷一笑,厉声回道:“本总督不杀你,但要在你身上取证。给他开膛剖肚!”

  “这……”

  真的要动手,那四个兵爷也怔住了。跪在一边的覃立本本想告状弄回几个小钱,眼看要闹出人命,也惊慌不知所措,连忙磕头如捣蒜替牛疯子求情:

  “总督大人,求你饶这兵爷一条命,这顿饭钱小人情愿不要了。”

  殷正茂已是凶神恶煞,狞笑一声说道:“家有家规,军有军法,这事再不用你覃立本卖乖。你说牛疯子白吃了你的麂子兔子,牛疯子又拒不承认,我现在只好给牛疯子开膛剖肚,掏他的肠子,如果他的肠子里还有嚼烂了的麂子兔子,他就罪有应得。如果找不出什么来,对不起,你姓覃的就得杀人偿命。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动手!”

  四个兵爷见总督大人已是盛怒,事情已无转圜之地,只得遵令。只见一个兵爷横刀一划,接着是听得扯布似的一声响,牛疯子撕肝裂胆的喊叫也同时响起,过后悄无声息,牛疯子已被开膛,白花花的肠子流了一地。

  众位旁观的将军虽然杀人如麻,但眼前这一惨烈场面依然令他们股栗不已。李延更是闭着眼睛看都不敢看,一阵血腥味冲过来,他掩鼻不及,顿感恶心,连忙俯下身来,翻肠倒胃地呕吐起来……

  惟有殷正茂,一尊铁人似的,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

  “肠子里可有证据?”殷正茂问。

  “有,有不少的肉渣子。”兵士颤声回答。

  “哼,这就是咎由自取了。把他拖下去,看能否救活他一条命。”

  四个刀兵抬着牛疯子飞奔而去。盯着地上的一摊鲜血,殷正茂眼皮都不眨一下,又喊道:“覃立本!”

  覃立本早已吓得瘫倒在地,昏死过去。殷正茂命人用凉水把他泼醒,说道:“覃立本,兵士白吃你的酒肉,是本总督管教不严。相信这种事今后再不会发生,这顿酒饭钱,明日我派人给你送来,现在还得麻烦你辛苦一趟,给黄将军带路,去把剩下的三个全都捉拿归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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