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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殷正茂不能荡平匪患呢?”

  “那他就不可能像李延这样全身而退。我必请示皇上,对他治以重罪!”

  两位辅臣你一言我一语斗起了心智,接着就这一问题的细节进行磋商。这时,值房门外的过厅里响起脚步声,只见张贵推开虚掩着的门,走进了值房。“张公公,皇上咋样了?”高拱问道。

  张贵脸色白煞煞的,显然还没有从早晨的惊吓中恢复过来。“皇上现在和皇后、皇妃娘娘在一起,”张贵一脸愁容说,“皇上拉着太子爷的手,在哭着说话儿呢。”

  一听这话,高拱急得直跺脚,说:“中风之人最忌讳折腾,皇上现在什么人都不能见,要静心修养才是。”

  “可不是这话儿,”看到高拱急得邪火直蹿,张贵越发慌炸了把儿,“皇后也说要走,可皇上就是不让。”

  “跟前还有谁?”高拱问。

  “冯公公。”

  “冯保?”高拱像被大黄蜂螫了一口,恨恨地说,“他怎么也在那儿?”

  张贵说:“冯公公是陪太子爷来的。”

  “陪太子爷,哼,我看他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高拱冲着冯保生气,张贵哪敢接腔。他虽然也是一位大,但比起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的冯保来,地位又差了一大截。而眼前这位高胡子,又是当朝内阁首辅,也是惹不起的人物。两头都不能得罪,张贵便朝两位阁臣揖了一揖,说:“我是来告诉两位阁老,皇上一时还没有旨意下来,只怕两位阁老还得宽坐些时。”

  张贵说着要走,一转身,门外又进来一人,只见他五十岁左右,中等个儿,身材微胖,穿一件小蟒朝天的元青色丝曳衫,内套着豆青色羊绒袄子,头戴一顶竹丝作胎、青罗面子的刚叉帽,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骄奢富贵之气。此人正是刚才惹得高拱生气的冯保。

  冯保是河北清河县人,十二岁净身入宫,在紫禁城中已呆了将近四十个年头儿。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不准太监干政,违者处以剥皮的极刑,更不准太监识文断字。随着年代久远 ,皇政松弛。明太祖订下的许多政令,都已废置不用了。太监干政的事,也屡有发生。到了武宗、世宗之后,司礼监与内阁,竟成了互相抗衡的两大权力机构,内阁首辅因得罪司礼监而被撤职甚至惹来杀身之祸的,也屡见不鲜。冯保从小就有读书的天资,入宫后又专门学习了几年,琴棋书画,竟无一不会,尤为精通的是琴艺与书法,在宫廷内外,这两样的名气都不小。还在嘉靖皇帝时,他就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

  隆庆皇帝即位,恰好掌印太监出缺,按资历应由冯保接任。但不知怎的,高拱不喜欢他,因此推荐比冯保资历浅得多的陈洪接任掌印太监。陈洪离职,高拱又推荐孟冲接任,横竖不让冯保坐上掌印太监的宝座。因此,冯保对高拱恨之入骨。高拱呢,自恃是皇上的老师,凡事有皇上撑腰,又处在说一不二的首辅位上,也根本不把冯保放在眼里,平常见了,也不怎么搭理。遇到公事回避不过,也是颐指气使,不存丝毫客气。

  “啊,冯公公来了。”张贵赶忙避到一边,让冯保进来。

  两人打过照面,张贵趁势走了。冯保径直走进了值房。朝两位阁臣点头施礼,然后走到张居正身旁的空椅子旁,大咧咧坐了下来。

  “两位阁老,用过早餐了么?”冯保问。一进门,他就发觉气氛有点不大对头。

  “用过了。”张居正欠欠身子,客气地一笑。

  高拱紧绷着脸,一言不发。冯保瞅着他,冷冷地一笑,突然他又霍地站起,用他那娘娘腔厉声说道:“高阁老,皇上着我传旨来了。”

  “啊!”高拱一惊,抬头望着冯保,看到那张白白胖胖的脸和那两道又冷又硬的眼光。他真恨不得大骂一句“你是什么东西!”然后拂袖而去。但这里是乾清宫,加之这阉人又说他是传旨来的,高拱只好压下火气,撩起袍角朝地上一跪冷冷地回道,“臣高拱请旨。”

  冯保口传圣旨说:“高拱,朕让你和张居正预作后事安排,切望尔等借资殷鉴,继体守文,尽快拿出章程,写本来奏。”

  “臣遵旨。”高拱硬声硬气回答。

  “遵旨就好,”看到高拱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冯保心中升起一丝快意,但仍一脸峻肃地说,“内阁就你们两位大老,商量起来方便。皇上交待的后事,还望你们想得周全一点。”

  “这也是皇上的旨意吗?”高拱逼问。

  “不,这是鄙人的建议。”

  高拱一拍几案,厉声喝道:“冯公公,内阁的事儿,用不着你来建议。”

  冯保重又坐回到张居正身边的椅子上,眼睛盯着茶几上的果盒,冷冷地问:“高阁老,你哪来这大的火气。”

  “内阁乃朝廷处理国家大事的枢机重镇,你一个内臣,竟敢向辅臣提什么建议。这干政之嫌,你担当得起么!”

  高拱唇枪舌剑,咄咄逼人。张居正并不参与两人的争执,只是一味地低头喝茶。

  “高阁老说得是,”冯保仍旧不愠不火地说,“内阁是首脑机关。可是不要忘了,这个机关仍是为皇上办事儿的。你在外为皇上办事儿,我在内为皇上办事儿,区别仅在于此。”

  “你!”

  高拱一时语塞,一跺脚,坐回到椅子上。

  张居正这时放下茶盅。他知道这两个人的性格,高拱脾气火爆,胸中存不得一点芥蒂;而冯保绵里藏针,说话尖刻,若听任两人争执下去,什么样的后果都有可能发生,因此说道:“冯公公,你是宫内的老人,在司礼监十几年了,同高阁老也打了四五年的交道,难道还不知道高阁老的为人?皇上突然犯病,我们作臣子的,心里头都不好受。这时候,偏偏你一撩拨,高阁老的气话儿,不就脱口而出了?” 经张居正这么一劝说,冯保的脸色,稍许轻松一些。只是高拱,仍然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

  冯保摇摇头,忽然有些伤感地说,“我也没想到要和高阁老拌嘴斗舌,大家都是皇上跟前的老臣,这样你防着我,我瞪着你,全然没有一点和气,又有什么意思呢?”

  “这还像句人话。”高拱心底说,但出口的话依旧火辣辣呛人:“为皇上做事,公情尚且不论,哪里还敢论及私情。何况内外有别,更不能谈什么和气。”

  听了这句话,冯保不禁打了一个寒噤。他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张居正,张居正的眼光正好从高拱身上移过来。两道眼光短暂地一碰,又迅速地分开。冯保一直有意要讽刺一下这位盛气凌人的首辅,现在逮着机会,焉有轻易放过之理?此时只见他先是嘿嘿一阵冷笑,随着笑声戛然而落,出口的话便如同霜剑一般:“好一个天下为公的高阁老,把自己说得同圣人一般,其实也不过同我冯保一样,都是皇上的一条狗而已。狗咬狗两嘴毛,当然就存不得一团和气了。”

  “你,你,你给我滚!滚——”

  气得嘴唇发乌、浑身哆嗦的高拱,顿时咆哮如雷,若不是张居正把他拦住,他直欲冲过来与冯保拼命。冯保碍着东暖阁与皇上寝宫隔得太近,设若惊动皇上祸福难测,也就趁机起身离开,走到门口,仍不忘丢下一句话:“是你滚还是我滚,现在尚难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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