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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我一出事会使杨家——”她的话只说到一半,愕住了。

  她对自己的事很任性,不曾想后果,可是,一经杨怡提及,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宫廷中的故事,宫廷中凡与政治有关的事,她虽然少于理会,可是,她身在宫中,也无可能完全不知,此刻,她联想到太子妃一门的事,太子自请离婚避嫌,皇帝以空前的宽大处置,保全太子的婚姻。可是,太子妃的兄弟家人亲戚,都获罪贬放。自己和皇帝吵嘴,被放逐出宫,表面上似儿戏,但宫中事,有时是变幻莫测的,儿戏性的小事也可能演变成大事,如此一转念,她无法轻松了,不过,在口头上,她依然不肯认输,哼了一声说:“难道皇帝会杀了我?”

  “玉环,不要负气,我听人说了经过,阿钊客观地判断,这件事原是你做错了,落入人们布好的圈套,如果在当时冷静一些,不会出事,现在——阿钊说,你要设法把局面挽回!”

  “皇帝把我赶了出来,我有什么办法挽回?”杨玉环负气地说。“我也许有错,可是,皇帝也有错啊!他气势汹汹来欺侮我,我为什么要受他的?”

  “玉环,现在不要说气话,我想,你和阿钊谈谈,我们有一句老话,在人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你低头一次,上表认罪……”

  “不,我决不!”她几乎是尖叫出来。

  “好了,我不懂这些的,你和阿钊谈谈吧,低头不低头,等你听了他的再说!”杨怡笑着说出。

  杨玉环没有拒绝,于是,杨怡在不久之后出去,邀杨钊和杨玉环到一间小客室私谈。

  玉环和这位流浪在巴蜀地区的再从兄是很陌生的,杨钊到长安后,他们虽然见过,也在宫廷内宴时相会过,但在心理上,杨贵妃对被人称为能干的再从兄依然有距离,可是,杨钊却有办法使得陌生人和自己熟悉。

  他们在私室中很快地进入深谈了。

  在宫中,大唐皇帝因杨贵妃的事而大发脾气,依例,一个悖逆到如此地步的妃嫔应予处死!可是,李隆基爱她,根本没想到处分她,他散朝后匆匆来质问,因为事出突然,他必须弄明白内幕。而质问,也不是为了降罪,反而是为了化解。因为,李隆基不相信杨玉环私出是为了会寿王,他和杨贵妃相处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他知道这个女人的本性,喜动,好欢乐,但对政治是没有兴趣的,此其一;其次,他认定自己是以情感化而取得她的,不是强夺儿子的妻子。他以为玉环和故夫间情分已断。

  然而,事出意外,温存的杨玉环居然会以乖戾的态度相对!使他在不能自忍中发了皇帝脾气。如今,他暗有悔意,但潜藏的悔意在表现时却是无比的忿忿不平。

  他绕室彷徨,他向所有向他来请示的人发怒,自然,他没有吃午饭。

  高力士在午后到了,内侍密告皇帝的情况,这位帝皇家的老奴忖度情势,最后,决定不和皇帝相见。他嘱咐了左右小心侍候,自己到内侍省相候,查问经过。

  他已到过内侍省,叮嘱小心看守王利用,暂时不可盘问。

  老练的高力士明白,王利用的背后,必有一个阴谋集团在,事件的牵连可能很大,因此,他不愿先予审讯。

  再到内侍省时,袁思艺独自在发怔,高力士问了几句,就进入自己的治事所,于是,有一名精干的内侍李守静来晋言了。

  李守静的阶位不高,但有办事能力,高力士时时派他作一些私事,原来,李守静只是管马厩的内侍,高力士有一次巡看马厩,发现李守静养马有过人之处,和他谈话,又发现他读过书,乃擢用于内侍省,为他改名为静忠,但内侍省人多,李守静并无表现自己的机会。

  现在,他来见高力士,提出了一项严重的问题,李守静以为王利用这人是不能审问的,如果问出与太子或其他的王或大臣有关,那会引起大狱,使大唐皇家出现一次可怕的骨肉相残之事。

  高力士耸动了,他问李守静是否已有所知,李守静肯定地回答没有。接着,他再衡情析理:寿王绝无可能派王利用入宫,同时,他又指出,据记录,王利用出身内廷,外调,流转公主府和王府,个人关系相当复杂。

  经过他的陈说,高力士领悟了,他在思索了一些时之后,命李守静领人负责监守王利用。

  接着,高力士又赴内寝,侍从报告:皇帝饮了酒,大约睡着了。

  于是,高力士又退出,另外派人去寿王府打听消息。

  寿王李瑁有似热锅上的蚂蚁,他得知的报告并不完全在无限惊惶中,又有谣言传入,他无法找人商量,但他认为自己会难逃一死!他也以为,自己被判罪而死,还会累及儿子们,于是,他想到自杀,在事发前畏罪自杀,那末,父皇可能不穷究此事,大约,儿子们可以免受牵累。

  他将自己的主意告知了王妃。

  第二任寿王妃韦氏性情平和,她的婚姻并不幸福,但她又获得丈夫的尊敬,她知道丈夫的故事,甚至也明白丈夫和已为贵妃的前妻旧情未了,于是,当丈夫提出自杀时,她和泪说出,愿意相从地下。

  韦氏出身名臣之家,她晓得政治上的风暴到了使一位皇子非自杀不可时,作王妃的人若不相随,他日也极可能被赐死。

  但是,他们夫妻的自杀意图被侧妃魏来馨赶回来阻止了。

  魏来馨所知较多,她告知寿王,王利用被人收买,已露出破绽,事件会很快揭开的,如果自杀,那反而落入人们的圈套。她再相告:杨贵妃和皇帝之间,估计必会和好。随后,她建议把府内和王利用来往密切的人悄悄监视起来,以静待变。

  一个紧张、充满了危险的下午过去了,在太华公主府的杨贵妃,与再从兄杨钊谈了几乎一个时辰,她的气忿平息了,在杨钊建议下,她赶在宵禁之前移居杨铦的住宅——那是杨氏直系的长房。

  至于在宫中,皇帝饮了酒,一觉睡醒,已近天黑,一名宫女来请示晚饭,被李隆基喝退。睡了一觉的皇帝余怒未息,喝退了宫女,独自走出,到花萼楼去,没有人敢和失常的皇帝说话,袁思艺奉高力士之命相侍皇帝,也不敢说话。

  皇帝在花萼楼的楼上长廊踱步了些时,很晚才吃饭,不过,在晚饭时,他的情绪似很平静了一些,饭后,他召来梨园子弟奏乐,高力士曾想进入,但是,著名的舞伎谢阿蛮悄悄地劝阻,她告诉高力士:据乐工马仙期的观察,皇上的情绪依然没有稳定,因为皇帝点选的乐曲与平常不同,有些是具有杀伐性的,有些是威严的,她解释,自音乐可以见到一个人的情绪。

  高力士对音乐没什么造诣,但他的世故使他接受。他笑斥谢阿蛮:“你小心些,今天的事闹出来,你也会没有命的!”

  谢阿蛮如一溜烟地逃开了——听了将近一个时辰音乐的皇帝,好象平静了,他回内寝之时,曾经自言自语:“没有她,我一样能过日子!”

  侍从内侍把皇帝的自语报告了高力士。

  ——从杨贵妃被逐出宫以后,皇帝发了一天脾气,直到此时有一句及于贵妃的话。

  高力士体味着,他肯定皇帝未曾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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