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历史小说 > 曾国藩②野焚 | 上页 下页


  “朝廷未拨款下来,经费十分枯竭,各位都要勒紧裤带,先开拔再说。”他转过眼望着李元度,“待胡中丞解来银子后,再拨四万一千两给你。”

  听前面的话,李元度失望了,后面这句话,他又转忧为喜,心想:好厉害的曾涤生,算好了一人十两。先知如此,我五千人一个不减!

  “我们怎么办呢?仍在原地不动?”一向心高气躁的曾国华忍不住了,急着问。

  “这就是我们今夜要商量的大事。”曾国藩严肃地向四周望了一眼,“诸位,六年前,我们在长沙初建湘勇时,大家便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今后要打到江宁去,彻底荡平这股巨寇。我想,这个初衷,诸位都没有忘记吧!”

  “哪里忘得了!”杨载福说。

  “日日思之,念念不忘。”彭玉麟插话。

  “应该这样。不但诸位要这样想,还要告诫部下都不要忘记。我湘勇数万将士都要以此作为最高目标,不达此目的,誓不罢休!”说完这几句话后,曾国藩换了一种平缓的口气,“诸位都知道,洪逆是从长江上游东下而占据江宁的,故江宁上游乃洪逆气运之所在,现湖北、江西均为我收复,江宁之上,仅存皖省,若皖省克复,江宁则早晚必成孤城。”

  “涤帅的意思,是要我们进兵安徽?”一贯深沉寡言的李续宾,已从曾国藩的话中窥测到下步的用兵重点,他试探着问。

  “对!”曾国藩以赞赏的目光看了李续宾一眼,“迪庵说得很好,看来你平日对此已有思考。为将者,踏营攻寨算路程等等尚在其次,重要的是胸有全局,规划宏远,这才是大将之才。迪庵在这点上,比诸位要略胜一筹。”

  曾国藩顺势揄扬李续宾几句后,从竹箱里拿出一幅鄂皖赣苏浙地图悬挂起来,开始切入正题。大家悚然端坐,用心细听。

  “我全体湘勇,除沅甫吉字营继续攻打吉安外,其余的将新开辟两个战场。一是奉旨援浙,由我统领,凯章老湘营、浚川果字营为陆师先锋,次青平江勇为后援,厚庵水师为接应。一是进兵皖中,由迪庵统率陆师,温甫为副,春霆霆字营充援军,雪琴水师控制江面,封锁安庆以上的水路,严格控制过往船只,尤其是洋船。皖中用兵的最后落脚点在安庆。”

  众人一齐点头。李续宾问:“我们的进军路线呢?”

  “你们从大同镇进入安徽。”曾国藩拿起朱笔,在鄂皖交界的大同镇三字上画了一圈,“然后再翻越独山,打下太湖,继而拿下潜山,进兵桐城、庐江,从东北两面包围安庆。春霆暂在浮梁不动,拖住徽、池一带的长毛,待迪庵、温甫兵围安庆之后,再从南面渡江支援。”

  “大人,我们霆字营已断饷多时了。”鲍超也叫起苦来。

  “待胡中丞的饷银解来后,也会给你们发点。不过,我听说霆字营这几个月越来越不像话了,有的人甚至白日抢劫,有没有这事?”曾国藩严厉地问鲍超。

  “断饷日子久了,弟兄们做出些越轨的事可能有。”鲍超支支吾吾地。

  “实在无钱了,你们去把婺源县城打下来,把长毛聚敛的财产拿出分一点都可以。抢劫百姓的东西,这是自掘坟墓,懂吗?”曾国藩瞪了鲍超一眼。

  “懂!”鲍超爽快地回答。有这句话,他今后可以名正言顺将婺源县城抢劫一空了。不过,他心里也在想:从前曾大人可从来没有这样开过恩呀!

  “长毛在皖中的驻兵虽不多,但陈玉成的兵集结在六合一带,数日间便可进入皖省,我和温甫的人马合起来不过七千人,兵力单薄了些。”李续宾颇有顾虑地说。

  “自古兵在精而不在多,七千人也不算少了;且鲍超尚有四千精兵,加起来已过一万。实在嫌少,到时还可以联络本地团练。不过,安徽的团练十分复杂,你们要慎重行事。”

  “我们不要团练,实在不够,我再回湘乡募勇。”曾国华大大咧咧地说,“一个月内,一定要拿下太湖、潜山,兵临安庆城下。”

  “温甫气概可嘉,但亦不可轻敌。”曾国藩说,“皖省多年来陷于石逆之手,石逆在皖省以减租抗租手段笼络人心,收买愚民;且皖中为江宁屏障,洪逆必然拼死抵抗,你们要作好打恶仗的准备。”

  李续宾神态坚毅,曾国华不以为然,但都不再说话了。

  “对于整个用兵方略,诸位还有什么高见?”曾国藩环视四周,众人或凝望着地图,或托腮思考,一时都说不出更好的意见来。李续宾站起来坚定地说:“涤师放心,我和温甫一定通力合作,力争三个月内收复皖中全境,以慰罗山、璞山在天之灵。”

  “好!”曾国藩神情庄重地对大家说,“我在此向各位交个底。援浙一事,是奉命而行,长毛的动向一旦有所变动,我们也要随之变化,故这并不是一个固定的战场。而进兵皖中,乃是目前我们的根本方略,它关系到夺取江宁首功的大局,无论局势发生什么变化,这个战场决不能改变。今夜会议到此为止,明早各人上岸去,按此部署进行。”

  曾国藩的话音刚落,几个厨子便鱼贯进舱,端来香气四溢的鸡鸭鱼肉。这是彭玉麟为大家准备的夜餐。见夜空月色皎洁,曾国藩心中欢喜,遂步出舱门。

  长江月夜,江面如同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显得莽莽苍苍、恢廓大度,有一种迥异白日的朦胧壮观之美。曾国藩望着江景,随口吟起了苏东坡的《赤壁赋》:“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

  突然,他停止吟咏,意外地发现约在二十多丈远的江面上似有一个人头在出没。他揉揉眼睛,再仔细盯着:的确是一个人,正在向下游游去!这是什么人呢?是守夜的渔翁?还是有急事过江的弄潮儿?不,应该说都不可能是!曾国藩在心里想着,难道是偷听军情的奸细?他想到这里,不觉心里一惊,悄悄地把彭玉麟喊到身边,指着江中起伏不定的黑影问:“雪琴,你看江面上那个黑圆坨坨是什么?”

  彭玉麟顺着曾国藩手指的方向看去。

  “哦!那是一头江猪。”他笑着说。

  “江猪?”曾国藩疑惑地说,“你再看看,好像一个人头。”

  “不是的,”彭玉麟又看了一眼,肯定地说,“那是江猪,我在长江上看得多了。它的书名叫江豚,老百姓都叫它江猪,样子就像一头小猪,背部黝黑黝黑的,在江浪之上一起一伏的,就像一个人在游水。唐才子许浑有一首金陵怀古诗还提到了它。”彭玉麟想了一下,念道,“石燕拂云晴亦雨,江豚吹浪夜还风。这江猪最喜夜游。”

  “听你这样说来,那真的是江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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