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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这么说,袁世凯就成了大魔头了。”

  “是的。”

  “那么,孙文和黄兴到北京来,为什么不捉拿他们?”

  陈师傅叹了一口气,道:“孙文和袁世凯匪贼结合,不好捉拿的。可是,太后、摄政王也太……”

  陈宝琛不愿再说下去。

  博仪道:“皇额娘和王爷怎么了?”

  “孙文到摄政王府里拜见了摄政王。”

  “他到了王爷府上?”

  “是的,”陈宝琛气哼哼地道,“他们到了王爷府上拜见王爷,王爷应质问他们为什么不到宫中拜见太后,皇上。——可是,王爷却受到了孙文的蛊惑,好像自己存什么不是似的。摄政王对他还很友好呢。”

  博仪听了陈师傅的话,心里反而轻松了许多,他以为孙文这些魔头到京城、到王府要吃人,要喝血,可是他们到了王府,和王府的人反而友好,博仪就觉得陈师傅的气愤没来由。

  陈师傅又道:“那孙文还称赞摄政工能看清历史潮流呢,临走还给了摄政王一些亲笔签了名的像片。”

  小皇上脸上露出笑容,道:“魔头还是怕天上下凡的贵星的。星君要是发怒,那魔头可就害怕了。”

  “是的,那孙文是匪贼,堂堂真命天子的摄政王怎能对他这么客气。”

  溥仪笑道:“那魔头又不害人,赦了他。”

  “该剥皮抽筋。可是摄政王在下午还到孙文的行馆去回拜。”

  溥仪不笑了,道:“那有星君去回拜妖魔的。”

  “就是。更可气的是隆裕太后还降旨要摄政王宴请孙中山。”

  “孙中山是谁?”

  2

  “就是孙文——宴会是在金鱼胡同那宅第内举行的。”

  “皇额娘和王爷是不是要收服这些魔王妖鬼?”

  “不是。

  博仪模模糊糊地意识到陈师傅为什么生气了。

  陈师傅又道,最可恨的是那个博伦,在宴会上还为孙文、黄兴、陈其美那些人作颂词,说他们‘革命’是保证国家进化的‘应有之举’,居然说孙文、黄兴及其他革匪有什么远见卓识,还胡说什么他们的光辉业绩堪与华盛顿的功勋并论。真是一派胡言。

  “华盛顿是谁?”

  “美国的一个总统。”

  “那他也是一个贼匪了。”

  “都不是好东西。”

  博仪的心里有点沉甸甸的,为什么会这样,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有如发生了可怕的瘟役,紫禁城里的人们个个唉声叹气,脸上显出紫灰色。太后又不断地抹眼泪,陈宝琛师傅讲课的语气总是非常低沉,内务府大臣世续则整日缩头缩脑,总是白眼珠多,黑眼珠少。

  “又跑了一个太监。”

  张谦和念叨着。

  博仪心里不明白,太监为什么总是逃跑,于是问道:“有谁打他们了吗?他们跑什么?”

  可是并没有人回答万岁爷的话。

  有一天,放过学后,小皇上照例到长春宫向隆裕太后汇报了上学的情况,出长春宫后,溥仪对在身旁的阮进寿和张谦和道:“我们出去散散步吧。”

  “好的。”张谦和心里也郁闷,巴不得皇上说这句话。

  他们来到西二长街,看见成群的太监在搬动体元殿的自鸣钟和大瓶之类的陈设。

  “这是在干什么”?溥仪问。

  “万岁爷,这是太后叫往颐和园搬的。到了颐和园,还不知怎么样呢。”

  “什么?为什么要往颐和园搬?”溥仪问。

  张谦和愁眉苦脸地说:“这个,奴才们也说不清楚。”

  “你们不是说这紫禁城是我的,这天下都是我的吗?为什么害怕?你们为什么害怕?我不要往颐和园搬!”

  “万岁爷,可这确实是老祖宗是太后要搬的呀?”张谦和道。

  “皇额娘为什么要这么做?”

  阮进寿道:“万岁爷,这也没有什么好瞒的。太后这样做,是因为了那个什么‘条件’,什么……诏书……”

  “我明白了,”小皇上愤愤地说,“这肯定都是因为孙文和袁世凯,是不是?”

  “万岁爷英明,的确是这样。”阮进寿道。

  张谦和接着说:“听说袁世凯要搬到这里住,太后才不得不命人把东西往颐和园搬。”

  阮进寿道:“人们都纷纷地说,到了颐和园大伙都活不成,所以才纷纷逃跑的。”

  “我要杀了袁世凯!”小皇上恨恨地道。

  “万岁爷,我们都是老爷子的好走狗,万岁爷到哪儿,奴才跟哪儿保驾,决不像那些胆小鬼。”

  张谦和并不像他说的那样英勇,他的脸整日阴沉着,拉得很长,偶尔挤出笑来,比哭还难看。每天早晨,他在小皇上的“龙床”旁替万岁爷念书,总是如秋的蝉鸣一样,有气无力。

  北京的天空也如紫禁城一样凝重。就要进入隆冬,是京城死人最多的季节,人人在大街上惊慌失措地行走,就如大雨即将到来。风已经旋起时的蚂蚁。可是惊慌之中,京城也显出一些新的气象来,大街小巷多了五色旗——这是民国的国旗,多了一些彩灯。这是民国二年元旦即将到来时所显现的新气象。

  老百姓虽然对这些新气象并没表现出什么异样,但在紫禁城内,慌恐的气氛渐渐被欢欣和微笑冲淡了。

  阳历除夕。小皇上到了毓庆宫,见陈师傅已坐在那里。他见皇上来了,忙起身躬立,待皇上坐定后,他也坐下,但一反常态,并没有拿朱笔图书,却微笑着瞅着皇上,皇上被他看得莫名其妙,道:“陈师傅有什么高兴的事,这样情不自禁的?”

  “是这样,”陈宝琛的脸上溢满了笑意,“明天是阳历元旦,民国要来人给皇上拜年,是他们那个大总统派来的。”

  “他们都是妖魔鬼怪,我才不接见他们呢!”

  “皇上,”陈宝琛道,“收服妖怪也要讲方法方式的,明天皇上还是见的好——这说明,皇上还是真命天子,妖魔鬼怪是改变不了什么的,这是天意。”

  “那我也不想说话。”

  “皇上可以什么话都不说,由内务府大臣安排一切就行了。”停了一会儿,陈宝琛的脸像绽开的一朵花,道:“优待条件载在盟约,为各国所公认,连他总统也不能等闲视之。”

  这一天早早地放了学,皇上到了太后那里,太后的长脸也露出笑容,这是非常难得的。

  太后道:“皇帝,明天大总统就要派人来给皇帝拜年,皇帝可要显示出天子的尊严来。”

  “说实在的,我真不愿见他们。”

  “嗯——”太后道,“这说明我们的地位还是无比尊崇的,皇帝就是皇帝。”

  第二天,张谦和等人忙里忙外,张兰德更是威风八面,春风得意。小太监们或洒扫,或摆设,或购置东西,个个脚步轻快,脸上褂满了笑容。

  内务府大臣指挥着太监,给皇上穿上金龙袍褂,戴上珠顶冠,挂上朝珠,皇上顿时显得威严了许多。

  人们簇拥着皇上来到乾清宫,皇上稳坐在高高的宝座上,两边侧立着御前大臣以及御前行走如带刀的御前侍卫们。

  溥仪坐在高高的龙座上,目视前方:这里的一切仍就是我的,我是天子!天下是我的!

  总统派来的礼官朱启铃走进殿门,遥遥地皇上鞠了一躬。皇上定睛望去,那是个面目白皙的小个子,这就是妖怪吗?博仪见他又走前几步,不敢正视龙座,向前几步立定,再鞠一躬。博仪盯着总统的特使,见到他来到龙座前了,他看到朱启铃的目光刚和他一接触就回缩低眉,九岁的博仪心内、声冷笑,眼光更锐利地如同刀子,他见朱启铃又深深地向他鞠了三躬,然后致贺词。至于这位特使说了什么,皇上一句也没听到,他只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他的地位最尊宠的。

  绍英走上台,跪在皇上的面前,小皇上把面前龙案上的黄绢封面的匣子打开,取出事先写好的答辞,交给了绍英。绍英接过,站起来向朱启铃念了一遍,念完了又还给皇上。这时朱启铃再鞠躬,后退,然后转身走出殿外。

  紫禁城充满了笑声,彤云密布的冬天,似乎比秋高气爽的季节更加美好。

  张谦和驼背这些天也直了,胸脯挺得高高的,晚膳后,他又给皇上讲起了故事。他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眉飞色舞,他道:“万岁爷的家族是最显赫的,是最尊宠的,是天神的后代。”

  “是吗?我好像也听说过,你再讲一遍我听听。”

  张谦和更来了精神,道:“在此边的山海关外面,盛京的东边,有一座长白山。这山形势险峻,气象雄伟,绵延几千里,它有一条山脉,叫布库里山,布库里的山头,有一个碧蓝碧蓝的湖水叫天池。天池的清明犹如秋天的天空,犹如刚擦拭过的镜子。这一年的春天,艳阳高照,春风和煦。满山桃红柳绿,碧草如茵。空中有山鹰盘旋,林间有黄莺歌唱。突然,山坳里传来黄莺般的笑声。说话声,有三个美丽的女子从山花烂漫中走来。原来,在这天池旁降下三位仙女,大姐叫恩古伦,二姐叫正古伦,小妹叫佛库伦。仙女的美丽是不必要形容的。她们三人被这长白山,被这天池的景色所陶醉,每年春暖花开的时节他们都要光顾这里。她们被天池的碧水所陶醉,来到湖边,三人在湖水中望见自己美丽的倩影,四望杂花生树,两个姐姐不禁说道:‘如此美好的季节,美好的风景,澄澈的湖水,我们不妨到湖里去畅游一番。’佛库伦说“好,好,这正是我所想的。于是姐妹三人就在这天池中澡浴,姐妹三人心情舒畅,说笑嬉闹,正在兴高采烈的时候,突然,有三只灵鹊飞来,口含红果落在三姐妹身上,可是只有小妹佛库伦接到了果子,勇敢地吃下,只觉香气透鼻,甜脆无比。不久,佛库伦便觉身体有异,与两位姐姐说了,两位姐姐大喜,说这是受了神孕。十月怀胎,佛库伦生下一男婴,这婴孩生下来就会说话,见风就长,不一会儿便是一个伟岸的男子汉,一身的神力。佛库伦便给这个男孩取名叫布库里雍顺,姓爱新觉罗。这时,神鹊又飞来说:‘布库里雍顺,上天生下你是让你平定乱世的。从此,爱新觉罗氏便是天下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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