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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骡子连忙向他行礼道:“小人沾爷的光了,小人也姓焦,叫耐勤——不过这街坊都仍叫我骡子。骡子这厢给爷请安。”说着又拜了下去。

  骡子见这个人头戴尚文沿的官帽,脚穿青布洒鞋,身穿窄袖窄裤腿青布短袄裤,腰扎蓝带,身材高大壮实,如铁塔一般。看这身打扮像是王府里的轿夫。

  姓焦的道:“既是本家,又有缘份,彼此就不必客气了。”

  京城的人都知道,这王府的轿夫威风可大了,城中大小官府衙门的老爷和行役见了他们也须让着三分,何况是醇亲王府上的轿夫。但这位姓焦的,虽外表粗鲁,心里却机灵。他盘算着,若是真的能给醇王府找个好奶妈,醇王府从王爷到奶奶哪个不给他赏银,自己在同事们中的地位自然就高了一等。奶妈在王府中的地位是很高的,而且说不定她哺育的小王爷今后能做到登天的位置,那自己通过奶妈可就能和小王爷套上了近乎。所以这个姓焦的轿夫在非常下等的剃头匠面前,也没显出骄横的样子,只是略显一下王府的派头而已。

  姓焦的道:“今儿早上,醇王爷喜得贵子,是个男孩,我把张老弟托的事往王爷那儿一说,王爷即刻就答应了,叫明天就过去。”

  “谢焦爷了。”

  “唉,叫我焦大哥就行了,我们从此后彼此就是亲切的兄弟。”

  “焦爷这看得起我,我实在不敢当——走,二位爷,我已在饭厅定下席位,这就去吧。”

  “好——,我也就不推辞了。”姓焦的轿夫道。

  喝了几杯酒后,轿夫的话开始多起来。“像我们轿夫,在王爷府中都是有地位身份的,有时王爷也让我们三分,京城中的大小官员就更甭提了,哪一个敢在我们面前作大。嘻——”

  他又喝了一口酒道:“我们轿夫,在王府中是固定的编制,共二十名。其他长史一名,管事官二名,庄园处六名,回事处六名,随事处十名,司务六名,饲堂四名,大小厨房二十名厨师,茶房六名,大书房八名,小书房四名,更房十五名,马圈十六名,裁缝铺二十名。我们这些人,不同关防院的太监,都是有身份官阶的。”

  那位姓张的道:“听说前几日几位爷打了顺天府的官差,倒是为何?”

  “嗤——,爷儿几个好赌几把——你们想,爷儿们除抬轿外,天天没事干什么去?街面上有人愿意到我们那里去赌,我们也喜欢到别处玩玩,这是平常稀松的事。有一天,一个小子赖帐,被爷们儿做了,嗤——,不知怎么顺天府知道了。顺天府又怎样?嗤——,不照样也被打了。”

  那位姓张的道:“顺天府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瞎了狗眼。”

  “就是,我们现在的醇亲王爷是第二代了,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这一层不说也罢,咱大清国哪个子民都知道皇帝和老太后不和。不过如今的醇亲王爷可不同。这醇亲王爷载沣的正福晋——就是老婆——姓瓜尔佳氏,名幼兰,是慈禧老佛爷的心腹重臣荣禄的女儿,咱王爷的婚事,就是老佛爷一手包办的,是‘指婚’,所以醇王爷的势力是如日中天——”忽然,轿夫压低了声音道:“你们听说过醇贤亲王爷墓地上的事吗?”

  焦骡子和那姓张的都摇着头。骡子道:“我当年曾见过老醇王爷出殡,那才真叫气派?”

  “就是——,就是这位亲王爷的墓地上长了一棵树——”轿夫又啜了一口酒。

  “这树怎么了?”骡子问。

  “是一棵白果树。”

  “墓地上长白果树有什么稀罕的?”姓张的道。

  “你们认识字吗?”

  姓张的道:“少许认识几个。”骡子摇了摇头。

  “你们想,白果树长在醇王的墓地上,白果树的‘白’字下边是醇亲王的‘王’字,这是什么字?”

  “是——‘皇’。”姓张的道。

  “所以京城传开了,醇王府要出皇帝。”轿夫道。

  那姓张的要表示一下自己的知识掌故也很丰富,便道:“这确实是个吉兆。当年顺治皇帝福临诞生前,世祖额娘孝庄文皇后的衣褶中,就有道红光绕来绕去、绕来绕去,女侍们还以为是衣服着了火呢。”

  “可不是吗,”轿夫道,“圣祖康熙皇帝生的时刻,他额娘孝康皇后的衣褶里也有一条龙盘来盘去,红光线绕,这叫‘祥云瑞霭’,‘满屋生辉’——你们不懂。”

  “是……是……”姓张的点头哈腰道。

  “所以我说,若是大妹子进了醇王府当上了奶妈。那可是多少辈子修来的造化!”轿夫看着骡子道,“说不定老哥我到时还要耐勤贤弟帮衬呢。”

  “哪里的话,爷对我们大恩大德,我兄妹是永生不忘的。”

  轿夫忽又郑重地道:“王府的规矩可大了,回去后可要交待大妹子,在王府中不可多说一句话,不可多走一步路,如何叫人,如何行礼,如何应答,规矩多着呢,这些到了王府,自然有人教。”

  第二天,王焦氏随轿夫来到醇王府,他们在一座巍峨的门前停下。

  轿夫道:“大妹子,这大门我们是不能走的,须走两旁的阿司门。”

  来到阿司门前,轿夫指着旁边的桩子说:“这叫斜行木、上马石、拴马桩。”

  进了门,但见各处都挂了红灯笼,这不仅由于今天是正月十五,更由于醇王府添了男孩。

  轿夫道:“这个院子叫狮子院。”接着指着院内正中的一个门道:“那个两旁有石狮子的门叫宫门。宫门两边的旁门叫抱厦门,进了抱厦门的殿,就是戏文里常说的银安殿,这里是不常开的,由银安殿绕过去,是二殿,东西的配房是首领太监、使唤太监住的地方。二殿的后面是神殿……”

  轿夫滔滔不绝地说着,往西来到回事处。

  轿夫道:“我这就回去了,我在门外俟着佳信。”

  不一会儿,有一个人带着王焦氏往西,走进一个门内,那人让她站在这儿稍等。王焦氏看过去,见影壁后面是一座大房子,后来知道这是客厅,客厅后就是正院。不一会儿,来了一个老妈子,对王焦氏道:“随我来。”于是由这间正厅两边的抄手游廊进人里院,迎面又是高大的房屋数间,东西两边又有耳房厢房。二人由这上房夹道进人后院,这里的仆妇们已成群结队。老妈子让王焦氏在这里净过手,洗过澡,复又回到刚走过的前院。

  进了正面的屋子,屋子可能有七间——王焦氏看不清楚,有明间,有暗间。这明间的后窗前,设着木炕,炕中放着炕桌,炕桌后放着炕案,炕案上的东西王焦氏一件也认不出,却知道那是古旧的东西。炕边坐着一个满身珠光宝气的妇人,王焦氏看见她后,一时竟不知怎么办才好,这时领她进来的老妈子道:“快向老祖宗行礼。”

  听得这一声叫,王焦氏扑嗵一声跪在地上,“咚”地磕了一个响头——这响声如深潭里投进了一个大石头,王焦氏吓了一跳,心道:“这地怎么是空的,怎么这么响!”

  “站着说话吧?”老祖宗倒很和蔼。

  王焦氏站了起来。

  “你的孩子多大了?”老祖宗问道。

  “三个月了。”王焦氏答。

  “听说你丈夫不在了。”

  “也去了三个月了。”

  “家里听说还有公婆,你的娘家还有什么人?”

  “娘家父母都不在了,还有一个哥哥是剃头的。”

  “是河间府人吗?”

  “是”

  “这里倒有你的不少同乡。”“老祖宗”说的是府里的许多太监都是河间府的。

  “老祖宗”又问了一些话,方道:“验看吧。”

  几个老妈子过来,解开王焦氏的衣裳,尽脱下来,王焦氏一丝不挂地站在那里。虽然一屋子都是女人,但她却觉得自己从来也没有受过这种耻辱,她像一头奶牛一样被人验看着。不过王焦氏显得特别安详,因为她一家活命的希望就在这里。

  老妈子只轻轻一触王焦氏那高挺硕大的乳房,乳汁立即从紫黑的乳头中溢涌而出。不一会儿,两小碗已经注满而乳汁仍不停地留着。老妈子于是又端来一个大碗。老妈子把两小碗乳汁端给炕上坐着的妇人,“老祖宗”露出满意地笑容,道:“怪冷的,快穿上衣服吧。”

  几个年轻的丫环立即利索地把棉袍给王焦氏穿上。王焦氏冷惯了的,虽是正月,但这里暖融融的,满屋绿草鲜花,王焦氏更没有觉得有一点的寒冷。

  “出去吧。”“老祖宗”道。

  王焦氏又是扑嗵跪倒在地,给老妇人磕过头,走出门去,又被领回后院。

  坐在炕上的“老祖宗”就是老醇亲王的福晋刘佳氏。正福晋——慈禧的亲妹妹——去世后,刘佳氏就成了醇王府的“老祖宗。

  “我看这二十人中,数他最好。奶水稠厚,人也端正。虽是刚生过孩子的人,腰身并不嫌粗蠢,腿也匀称。看她性格也朴实,刚才那磕头的架势,倒把我吓了一跳。”老福晋笑了起来。

  王焦氏被留下来,每月二两银子;从此她也就和年老的公婆及几个月的女儿离开了。

  当天晚上,王焦氏被领进醇王载沣福晋的屋内,老福晋刘佳氏也跟了进来。载沣福晋——荣禄女儿瓜尔佳氏——的旁边,一个婴儿正安详地睡在襁褓中,他大大的脑门,红红的脸蛋,惹人怜爱。王焦氏虽然为离开自己的孩子而辛酸,但眼前可爱的宝宝又令她无限喜悦。她很自然地解开怀,把乳头放进婴儿口中,另一奶的奶水不住地流淌着。一个丫环拿着一个盘子在接着。不一会儿小孩吃饱了,打了个哈欠,似乎是甜甜地笑了一下。刘佳氏和瓜尔佳氏都露出满意的笑容。看着孩子可爱的样子,刘佳氏道:“我的小乖乖,生下来两天就会笑了,长大后必是个聪明的孩子。”

  “大脑门,就是聪明。”王焦氏由衷地说。

  “大脑门,大脑门。”刘佳氏喜得合不拢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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