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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且麋胥说得对!"囊叫嚷:"我们有这么多支所向无敌的万骑,大匈奴天所立单于声威赫赫的控弦之士,无所事事地闲置在那里,却要拿宝贵的黄金去换取粮草!"

  "伊屠知牙师!"且麋胥阴沉沉地盯着他,"你听到草原上的议论了吗?这场百年不遇的蝗灾为什么会降临匈奴帝国?都是因为你异想天开地要建立什么大城,要牧人改变祖先传下的生活习惯,接受什么文化和文明,所以天父发怒了,降飞蝗来惩罚匈奴人!这场灾难因你而起,你已使匈奴蒙受了巨大损失,现在又想阻挡我们的马蹄!大单于,伊屠知牙师是匈奴的罪人!"

  "王兄!……你!……"小王子面孔涨得通红。

  诸王恶狠狠地怒视他。大单于的眉头也皱得死死的,且麋胥的话使单于的心中掀起波澜,这场蝗灾的确来得这样奇怪突然,难道……小王子真的触逆天意遭至天谴吗?难道……草原人就该安分守己地去过千年不变的逐水草而居的生活吗?

  "大单于,"伊屠知牙师道:"大汉几乎每隔三五年就要发生一次严重蝗灾,这跟上天毫无关系,飞蝗并不是天父派遣来惩治我们的神虫,它们像大地上的众多虫子一样,产卵于土中,以卵越冬,每年繁育两代,它们喜欢成群从发生基地迁飞到远处为害,吞吃稼禾。在汉地南方,有稻蝗和竹蝗,专吃稻米和竹子;还有棉蝗和蔗蝗,专嚼食棉花和甘蔗。"

  "可是,匈奴草原却从未出现过草蝗!"囊嚷道。

  "出现过,小时候,我们都曾在草棵子里捉到过这种虫子,只是它们没有形成密集的群落,零零星星地散飞着,不会威胁牧草的生存,我们便不将它们看成是灾害。"

  "大单于,别信他的话!他在长安学得了一副巧舌,死马也能给他说活!别听他!进攻吧,大单于!你的所有的控弦之士都会听命你的鸣镝,向东或是向西、向北,随便向着什么地方,即使是大汉朝,大匈奴武士也会跟随着君王冲踏而去的!"

  "大单于!如果要去抢夺粮草,汉地距我最近,我们干吗要舍近求远?干脆奔袭到富饶的五原郡掠抢一番,假如五原的粮草填不满我们的肚子,就顺路再去云中郡。虽说这些郡县饥民遍地,可豪强地主的庄园耸立着许多粮仓,粮食满得涨破了仓门。"囊叫道。

  "大单于!你不能下令!"小王子向前跨了一步,"王兄!你是不会这样决定的!"他又转向诸王:"你们身上都流着呼韩邪单于的血啊!我们伟大的父王在天上看着我们呢!你们违背他的盟誓,将来有何面目去见他?!"

  "父王更不愿看到的是他的匈奴帝国的灭亡,看到他的子民在即将来临的寒冬里活活饿死!"且麋胥道。

  车牙单于抬起头,眼中现出果断的神色:"知牙师,他们说得对,我们必须用刀剑为自己找寻一条生路。"

  帐帘掀开,宁胡阏氏端端地立在门口,她身披红袍,银灰色的头发梳抹得一丝不乱。

  "母后……"车牙单于显得有些发慌,他从王座上走下来,阏氏迎上去。"母后……我们……我们不想向谁开战,可全匈奴的人畜都需要食物呵!作为君王,我首先考虑的是让我国中的子民填饱肚子!"车牙说着,激动起来,"请您不要阻拦我的马蹄!"

  "是的,大单于。"宁胡阏氏用平静的语调道:"母后只是一个女人,从不过问帝国的政事,你完全有权决定你的马蹄驰向何方,母后不会阻拦你。我来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要进攻五原、云中,沿汉朝边境一路袭掠下去,是不会遇到任何拦阻的,因为你父王呼韩邪单于与汉将韩昌、张猛刑白马盟誓后,上书请求汉帝让守边将士返乡农耕,黎庶亡兵戈之役,汉匈永为一家。至此,千里边塞不闻号角,不见狼烟,燕儿在烽火台筑窝,城墙上长满了青草,小童将羊儿赶上了城墙……你们去吧,去冲杀!去度卷!所向披靡的控弦之士!为壮你们的远征,我……"宁胡阏氏猛地拔出车牙单于腰间的金匕架在颈子上,"就用我的血涂抹在你们的战鼓上!"

  "母后!……"车牙大惊失色,诸王也目瞪口呆。

  "母后!您不能……"小王子冲上来,欲夺金匕。

  阏氏朝后退去,"我王嫱王昭君,奉大汉皇帝旨意抛别故土,远涉万里嫁与匈奴单于,昭君身为和亲使者,肩负大汉父老的殷殷期望和汉帝的重托,侍奉了匈奴两代君王!如今,三十年过去了,呼韩邪单于和复株累单于已经离我而去,誓言遭背叛,盟约被撕毁,血腥的征战即将开始,昭君作为汉公主,有辱使命,无颜面见大汉父老,唯以死谢罪。你们身为大匈奴英勇无畏的武士,在伟大的奔袭前夜,难道不想用我这个汉人的血去祭拜你们的战神?好让他保佑你们获得胜利!"

  宁胡阏氏举起金匕向咽喉刺去,车牙和诸王惊叫起来,伊屠知牙师抢先攥住母亲的手,将金匕夺了下来。

  "母后!您不能呵!……"小王子屈膝跪下。

  车牙单于和诸王亦跪俯下去。

  "母后!您是匈奴人啊!……"车牙单于抓住宁胡阏氏红袍袍摆,呜咽着说。

  "不错,"阏氏垂下眼睛注视车牙单于,轻声说:"我是匈奴人,我在匈奴草原上住毡帐,饮浆酪,已整整三十年!……"猛地,她扬起头,声调激烈道:"可我的身子里流淌的依旧是我大汉母亲给我的血液,支撑我站立在土壤之上的依旧是我大汉父亲给我的骨头!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匈奴的马蹄践踏我的故土,匈奴的长刀斩杀我的父老!知牙师,把刀拿来!"

  "不!母后!……"小王子抱住母亲的双膝。

  "那么……在你们出征的时候,我将站在匈奴铁骑的最前面,让奔袭的马蹄从我的脊背上踏过去!"

  "母后!……"车牙单于把羞愧的脸孔深深埋伏在阏氏的袍摆里。

  这个阳光融融的秋日午后,宁胡阏氏坐在白羊毛大帐前,拨弹着琵琶,琴声悠悠扬扬,像一泓清泉在草原上缓缓流淌。

  小王子伊屠知牙师走近母亲,不禁驻足聆听着。

  一曲罢了,阏氏抬起头,看到儿子,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

  "这是我最向往的画面!"王子深情地走上前,握住母亲的手,在她的膝边蹲下来,"在长安的时候,我常常想起您的笑容,还有您头戴红暖兜,身披红斗篷怀抱琵琶的模样,这都是我最美妙的回忆。"

  "我的知牙师!"宁胡阏氏拥住儿子,"都准备好了吗?何时出发?"

  "马上就走,孩儿特来与您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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