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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我一定替您查出编造这可恶谣言的家伙!这班恶人,让秃鹫叼去了心肺,天父在上,六年来,我胡蔑儿与您在长安朝夕相处,您从不曾背叛过匈奴!您的骨头是匈奴人的骨头,血也是匈奴人的血!"

  "我是匈奴人,我爱匈奴。"小王子说道:"不要理会那些无聊的谣言吧。不要去查找了,我们要做的事很多。"

  "王子,有人想陷害您!"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匈奴人和匈奴的未来,总有一天,这些人会明白的。"

  "王兄!"云儿走进来,"胡蔑儿说得对,你不能听任恶毒的谣言像瘟疫一样在草原蔓延,要找出编造它的人,狠狠地惩罚!匈奴王子的圣名不容玷污!"

  "云儿,匈奴已和睦了二十年,亲族之间、部族之间、兄弟之间已经二十年没有猜忌和械斗了,不要因为我而使得匈奴王庭再生事端。"

  "王兄!……"

  伊屠知牙师步出大帐,云儿和胡蔑儿跟了出来。

  高天在飘着一片片优美的卷云,风徐徐吹掠着,王子环披的黑发在随风曼舞,太阳花在他朗白的面容上闪射。

  "王兄,你知道这可恶的谣言已吹遍了千里草原吗?你知道它造成了什么样的恶果吗?那些草原上的牧人不久前还在高呼'伊屠知牙师,匈奴的希望!匈奴的明月',如今却在咒骂你,他们说:如果你登上单于之位,他们就要赶着牛羊坚决地走向远方,永远离开漠北草原,他们绝不能忍受一个汉人的统治,他们怕你夺去他们的马儿,怕你将他们驱进田地,驱进砖土搭盖的房屋,那谣言说:他们将在田地里累弯了腰,累折了骨头;睡在砖石房子里,大风起时,砖石就会塌落下来,匈奴的牧人们怕被砸死。王兄,你知道吗?你现在是孤独的!诸王更是大叫大嚷地说你是逆贼,也许这会儿,他们就在大单于跟前叫嚷。"

  "我知道。"伊屠知牙师平静地,"云儿,我完全清楚,今晨我去驯马场,一位放马的老奴仆问我,听说我要还他们自由,可曾有此事?我说是的,你们世世代代期待着自由,我会尽我的力量为你们去争取。老奴仆摇了摇头,说王子,我的祖父是被俘的东胡贵族,他不甘心沦为奴隶,一次次地砸断枷锁企图逃脱悲惨的命运,匈奴人抓回了他,用马鞭抽得他皮开肉绽,数九寒天,把他扔进积雪的破马棚里,不给他饭食,祖父就以雪充饥,他要活下去,要逃掉,要活在自由的天空下。在最后一次出逃中,被主人抓住,让马儿活活拖死了他。那时,我父亲刚刚降生,当主人的皮鞭第一次落在他背上时,他才五岁,他跳起来咬伤了主人的手,主人说他是一个驯不服的狼崽,他就在不停的鞭打中长大成人,但父亲从未想过逃,从未想过有一天拥有自己的帐幕,放养自己的牛羊,自由就像黑夜中的神火,永远在他的前方飘摇着。轮到我时,我甚至习惯了抽在我脊背上的皮鞭,习惯了疼痛。如果说祖父曾经是贵族,有过华丽的大帐和数不清的牛马,可父亲从降生之日就是奴隶,我是奴隶的儿子,自由对我来说是闪烁在夜空上的星星,更加遥远和不可企及。"王子顿了顿,再道:"老奴仆不相信我,不相信这位才二十岁的王子能够废除一个帝国千百年来形成的制度。如此说来,广大的匈奴人又怎能轻易相信我的许诺呢?所以,云儿,胡蔑儿,不要去追查造谣之人,人们有理由怀疑。但是,天父在上,我是对的!我会向匈奴人证明,令他们信服的!"

  "王兄!云儿现在就相信你!"公主扑到哥哥的怀里,紧紧抱住他。

  "王子!胡蔑儿永远跟随您!"忠诚的侍卫喃喃说。

  "王子!您还有我们呢!"当等一帮年轻武士出现了,他们齐声道:"我们也相信您,您是匈奴的太阳!"

  王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这天上午,宁胡阏氏与韩昌将军并马走行在原野上,她已听到那可恶的流言,愤怒和忧虑交替显现在她的脸容上,她深深地为儿子担心。

  "大将军,昭君弄不懂人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伊屠知牙师?难道我儿不是正做着振兴匈奴的大业吗?"

  韩昌并不回答她的提问,却道:"老臣近来闻听公主正研读《史记》。"

  "将军过奖,昭君闲来无事,不过是随便翻翻知牙师带回的书籍,哪里是研读。"

  "不知公主可否读到有关秦国商鞅变法那一段?"

  "昭君翻看过了,将军的意思是……"

  韩昌:"是的,公主,商鞅的变法遭到秦国贵族和大臣们的一致反对,而且最初百姓也不信任他,他的路崎岖而艰难。"

  昭君:"当时秦国靠近北方的游牧部族,国中不重文化和文明,面对大片肥沃土地,百姓却不愿农耕,有些像今天的匈奴。"

  韩昌:"那时,中原诸国都把秦国与戎狄等野蛮民族同样看待。"

  "秦国之俗带有浓郁的西部游牧民的粗犷色彩,崇尚力量,对精深博大的华夏文化精髓不屑一顾,如此,受到东方各诸侯国的排挤嘲弄。如果商鞅不站出来揭下秦孝公的求贤招贴,行变法革新之策,秦国便不会仅以十年的工夫就跃居各诸侯国之上,成为威震四方的富强之邦,更不会有日后的秦始皇扫平六合,统一天下的壮举。"

  昭君:"商鞅新法的第一条就是提倡耕织,废除井田制,鼓励百姓开荒,农人们凭着勤劳的双手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昭君勒住乘骑,下马,弯腰从草地上捧起一把夹着清新草叶的泥土,她闭上眼眸深深地嗅闻着泥土特有的馨香,喃喃道:"多好啊!农人和土地从那时起结成了一种割不断的血亲关系,拥有土地便拥有了一切,土地就是希望、幸福和梦想!我远在巫山峡水的父亲和众乡亲就是这样挚爱着土地呀!"昭君睁开眼,转过头注视着韩昌:"秦国广阔的土地终于得到开垦耕种,绿油油的稼禾一片连一片,一直铺展到天边。一个雄伟的大城建起来了,它屹立在北方的天空下,向世人昭示着秦天子的赫赫声威和秦国的强大富庶。"

  "正因为秦地靠近游牧之土,兼有游牧人爽朗豪放的性情,新法一经实现,举国上下便显出一股子中原诸侯国所没有的活力,到处是一派勃勃生机,秦地人迈向文明的步履竟好像飞一样!"韩昌的眼目闪出光亮。

  "可是……"昭君热烈的声调低下去:"秦孝公故去了,他死于秦国富强之时,太子继承了王位,这就是秦惠王,惠王一向反对变法,更憎恨商鞅,因为商鞅狠狠处罚过唆使他破坏新法的老师。惠王继位后,所有恼恨新法的旧贵族都活跃起来了,他们一起状告商鞅,惠王就以谋反罪逮捕了他,并用……"昭君突然捂住脸,双肩恐惧地颤动着,用战栗的声音道:"他们用最残酷的'车裂'处死了他!"

  "公主!……"

  "大将军!我不要我的伊屠知牙师去行什么富国强邦的计划!我要他平安地活着!活着……在匈奴草原娶妻生子,哪怕是作为一个平凡的人终其一生!"

  韩将军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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