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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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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今夜,一座帐幕里还点着通明的烛光,帐中聚满了身高臂阔的武士,旺旺的炉火加上情绪激昂的男人使得整座帐子热气腾腾的。这座帐幕的主人端坐在卧榻当中的熊皮褥上,身穿以两张雪豹皮缝制的精美皮袍,一头粗硬墨黑的发丝整齐地披拂在宽阔的肩膀上,发丛中系着多条拴结着蓝宝石和紫色晶石的丝带,额头正中悬一枚新月形状的银制饰物,双耳垂挂沉甸甸的黄金环饰。他的脸堂是青铜的颜色,眼眸内有股天生的凛然之气。他二十岁左右的年龄,可看上去却极具部落首领的威仪。他便是王庭单于虚闾权渠之子稽侯珊,他的父王在秋天刚刚结束时突然病亡,他本是单于的当然继承人,然而,那会儿,稽侯珊恰恰不在王庭,他正率所统辖的万骑去遥远的猎场猎杀黄羊和野鹿,右贤王屠耆堂就带着他的万骑从匈奴河西岸的右贤王庭赶来,宣布自己为匈奴的"天所立大单于",名号为——握衍朐堤单于。 稽侯珊归来,父王年轻貌美的阏氏颛渠流着泪对他说,这是你父的遗诏呵。屠耆堂住进了虚闾权渠单于高阔的穹庐,那用百张白熊皮和百张雪豹皮缝制的辉煌大帐啊!按匈奴国俗,它将为新任单于所有,还包括老单于的所有财产:牛羊、马群、阏氏和奴仆,统统由新单于继承下来。 "这个邪恶的毫无单于高贵血统的篡位者!"王族们剑拔弩张,漠北王庭动荡不宁,一场大战正在酝酿着。 这个风雪之夜,王族们聚集在稽侯珊的大帐里,站立在他面前,其中有几位是他的兄弟,他们煽点他的愤怒,劝他领头起兵,"那只恶虎夺去了本该属于你的东西!那顶华贵的穹庐,那些骏马和漂亮的女人!" "拔出你的宝剑吧!稽侯珊,大匈奴武士的耻辱是要靠敌手的血来洗刷的!" 稽侯珊许久不发一语,他的父王生有很多王子,他们都是身强体壮胆敢赤手斗狼的好武士,不像中原的帝王之子,在锦衣玉食、笙乐管弦、太监美人的包围中长大,匈奴小王子学走路和学骑马是同时开始的,没有女人溺爱他们,哄拍他们,匈奴母亲们知道若是这样,便培养不出武士。王子们还是十来岁的孩子时,就被父王驱上战场,去面对真正的敌人,同他们角斗厮杀;驱上猎场,同猛兽较量格斗,王子们必须要比士兵更勇猛更顽强。虚闾权渠看到他的王子们都成了最出色的勇士,但能够接替单于之位的只有稽侯珊一人,作为君王,仅有勇猛是不够的,他得具备非凡的意志、谋略和某种信念。他时而是下山的猛虎,时而是狡猾的和猎人兜圈子的红狐狸。但他的其他王子们却是只会前冲的虎,他们性格粗鲁,脾气暴躁。 "嗨!听我说,"一位王子对他的兄弟们嚷,"那个叫颛渠的美人儿,父王已经废黜了她,因为发现了她和那个恶贼私通,父王本想杀了她,可不料,突发了病症,两天后就死去了,没准儿父王就是那只母狼下毒害死的!" "没错儿,她害死我们的父王,又假传遗诏让恶贼继了位!这样,她就成了她的奸夫名正言顺的阏氏。" "杀了这对恶狼!稽侯珊,还等什么?!" 稽侯珊抬眼一一掠扫那些张愤怒的脸孔,沉沉地开口了:"杀了他们!我的万骑加上你们各位所统领的士兵,统共八万忠勇的控弦之士去与篡位者屠耆堂和他的支持者所辖的十万大军开战,在这漠北大雪原上掀起一场血战!"稽侯珊站起来,双目有力地闪射着,"杀吧!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斩杀吧!死的都是匈奴人呵,都是吸吮着匈奴母亲浓稠的奶汁,嚼食着鲜美兽肉长成七尺男儿的匈奴武士!我们彼此杀吧,角斗吧,用长刀戳进胸口,用利刃割断喉咙,直到杀钝了刀,劈弯了剑,直到用尽了气力,直到最后一名士兵死去,让皑皑白雪被鲜血染红,让漠北雪原变成匈奴战士的坟场,让草原长风经久不息地传送着匈奴女人的号哭!……"稽侯珊在帐中央走来走去,一声比一声激烈道,"也许我会在血腥中最终获得王位,可这王位还有什么意义呢?我的战士们都死去了,匈奴的男人们都死去了,想想吧,若如此,匈奴还能成为一个国吗?失去男人,女人们便无法生存,她们会向东去嫁东胡男人,向西嫁呼揭人坚昆人,或是进入大汉沦为受汉人欺凌的奴婢!这世上不再有匈奴人了,他们消失了,彻底不存在了!" 诸王们不吭声了,垂下眼帘。 帐中一片静默,只有炉火在丝丝燃烧。 半晌,一王道:"这么说,稽侯珊,你不打算夺回你的王位?" "我的决定是,"稽侯珊看着诸王,"离开这里,带着我们的人马远离单于王庭。" "做逃窜的兔子?" "做亡命的胆小鬼?" "让恶贼继续待在父王的殿帐,占有他的大群阏氏?" 诸王们叫。 "不!屠耆堂长不了,他像秃鹫一样凶残,像恶虎一样嗜杀,这两天他已将王庭的几位侍从武士斩杀了,他们没有任何过错,只因先王平日十分喜爱他们,便怀疑他们会行刺他。他还会不停地疑心,不断地杀下去,杀侍女杀奴仆,因为他作了恶,他内心恐慌,他要用不断的杀戮来消除他的惊惧,最后,他会连自己的人也不信任,也斩杀起来。等着吧,人们将会反叛他,失掉对他的信任,他的将士、他的亲族,全都会离他而去。那时,我们兵不血刃地回归单于王庭。" 诸王望着稽侯珊,"那么现在,我们去哪里?" "去我的岳丈乌禅幕的部落。一个时辰后,我们率部出发,这场暴风雪将会持续到天明的,风雪会掩去马蹄的印迹,屠耆堂的追兵不知道去哪儿寻找我们。" "遵从智慧的稽侯珊!他的话即是父王的旨意!"诸王道。 这支数万人的队伍沿着卢朐河向东走行了一个月,走过了茫茫的千里大雪原,冬天终于结束,覆盖大地的坚硬雪壳正在融化,遍地纵横着汩汩流淌的溪水。他们的面前出现了起伏的长岭,茂密的森林,那一蓬蓬压在树冠上的硕大雪盖也在初春温煦的阳光里化掉了,枝枝丫丫结起了饱满的苞蕾。三尺厚的冻土层亦在柔软松动,获得了雪水充足的浸润浇灌,显出土壤油黑的色泽。大雁们从南边飞回了,还有许多别的候鸟们,晴朗的天空热闹起来,在愈来愈浓的春风里,大地母亲的孕期莅临了,一夜间,绿油油的草木拱出湿润的泥土,绿浪一片连着一片,空气中,飘动着绿色生命的欢快清新的旋律。 在经历如此漫长的走行后,匈奴人个个疲惫劳顿,马匹也因缺少草料而瘦弱不堪,牛羊们大都在途中被当做食物吃掉了,为数不多的幸存者在春天的草场上兴奋地嚼食着鲜嫩的青草,马儿们亦胃口大开,于是,稽侯珊决定他的队伍在这块富庶的黑土地上休整上一个春天,然后,再翻越大鲜卑山去到乌禅幕的部落。 匈奴人支起牛皮大帐,营地里漾起笑声和炊烟。 白日,男人们去河岸湖边打猎水禽,那里有多得蔽天遮日的野鸡野鸭,天鹅和白鹤,但匈奴人不动天鹅也不碰白鹤,它们是上天高贵的生灵,是受天神护佑的,匈奴人只猎那些蠢笨的花翎子野鸡和肥肥的野鸭。傍晚,营地里升起一堆堆篝火,一只只肥鸡胖鸭在烧烤中皮破肉胀,香气四溢,一坛坛新酿制的马奶酒被抬到空地上,人们割着肉喝着酒,夕日下落,一弯新月升上东空,这时,营地寂静下来,小孩子们止住嬉闹,马不嘶,犬不吠,这是个神圣的时刻,人们内心充满着无比圣洁的情感望月而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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