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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初,明之守边者,兵弱马疲,犹可轻入,今恐贼遣精锐伏于山岩狭处,以步兵扼路。我国骑兵不能履险,宜于骑兵内选作步兵,从高处觇其埋伏,俾步兵在前,骑兵在后,比及入边,则步兵皆骑兵也,孰能御之!若沿边仍复空虚,则接踵而进,不劳余力,抵京之日,我兵连营城外,侦探勿绝,庶可断陕西、宣府、大同、真(定)保(定)诸路,以备来攻,则马首所至,计日成功矣。流寇十余年来,用兵已久,虽不能与大军相拒,亦未可以昔日汉兵轻视之也。【《清世祖实录》,卷4,11~13页。】

  洪承畴这篇议论是在范文程奏疏的第九天发表的。他再次强调申严纪律的极端重要性,要改变清军以往抢掠财帛所造成的令人惧怕的形象,以新的面目出现,这就是要扭转范文程奏疏中被删掉的“顺民心,招百姓,我不如贼”的不利清军状况,要同农民军在政治与思想上“角逐”,是不容忽视的“要务”。其次,承畴以他的经验,指出了农民军“遇弱则战,遇强则遁”的作战特点。同时,他根据同农民军多年打交道的经验,正确地分析了农民军得京后“财足志骄,已无固志”的致命弱点,料定它一经听到清军将至,必携财焚宫殿而遁,清军应限定时日,以精兵为前驱,速行追剿,即使农民军据京师不撤,更给清军造成攻破和消灭它的最好机会。

  但是,他也明白地告诫多尔衮,农民军战斗力很强,不可与明军等同看待,轻视不得。为慎重起见,保证清军万无一失,他建议用马步更迭之法,防止误中农民军埋伏。遗憾的是李自成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尽管如此,承畴从军事上不得不防,实为计虑周全之法,亦见承畴用兵之细密。关于进京路线,他认为,须从蓟州、密云接近京师的地方突破。这一方略,当然没有把三桂开关请兵考虑在内,换言之,他没有料到三桂会有如此惊人的举动。说明直到十三日,多尔衮、洪承畴等对山海关情况还是一无所知。

  洪承畴一席谈,确实进一步坚定了多尔衮的信念,大军按着奔蓟州、密云的方向前进。

  十五日早晨五点以后,大军进至翁后(辽宁北镇附近),才行军五里,突然停止前进,众将士都感到很奇怪,随军的朝鲜世子李指使翻译官徐世贤探听消息,听范文程神秘地告诉他:山海关总兵吴三桂遣副总兵一人,游击一人来,说山西“流贼”犯围皇城,三月攻陷,皇帝与后妃自缢。国事至此,已无可为,“贼”锋东指,列郡瓦解,惟有山海关独存,而力弱兵单,势难抵挡,今闻大王(指多尔衮)业已出兵,若及时促兵来救,“当开山海关门以迎大王,大王一入关门,则北京指日可定,愿速进兵”【《沈馆录》,卷7,2840页。】

  原来,来的两个人正是郭云龙、杨珅。他们兼程疾驰,终于在翁后遇到了清军,面见多尔衮,递上吴三桂的信。多尔衮展读后,一下子了解了目前形势变化的真相,大感意外。他为李自成攻克北京,逼死崇祯帝及后妃自缢不由得暗暗吃惊,而对先帝(清太宗)曾一再招降而不顾的吴三桂如今自找上门来,又是一阵惊喜。但他细细推敲三桂的信仍无降意,感到困惑不解。这位年仅三十余岁的摄政王确实精明过人,他思前想后,没有轻信三桂千恳万恳的话语,却是更多地想到了此中有诈,又不便说明。他很友好地安顿好郭、杨二位使者休息,便急忙召来阿济格、多铎等人商量。结果,他们都无法确认吴三桂的真实意图。明清长期处于交战状态,双方积怨甚深,很难取得相互信任。三桂一直同清军作战,拒降坚守,这封求援的信来得太突然,他们思想上毫无准备,仅凭一纸书信,怎能叫他轻信!

  最后,议定取慎重戒备态度,先搞清虚实再说。于是,多尔衮把杨珅留作人质,派其妻弟拜然与郭云龙一起回山海关探视真情。【《沈馆录》,卷7,2840页。】尽管多尔衮对三桂疑虑重重,他凭其敏锐的目光,仍然看到了某种希望,这就是他信中所说,未必都是假话。况且又有人质在手,谅三桂也不致大胆轻举妄动。他入关心切,决定冒险一试,不按三桂所约走中协、西协,而是改变行军路线,转向山海关。为加强清军的攻击力量,以防不测,又遣学士詹霸、来衮前往锦州,调汉军携来攻城用的红衣大炮,发往山海关。【《清世祖实录》,卷4,14页。】

  多尔衮在关键时刻改变行军路线,已显示出胆识超人。如照原定行军路线,或按三桂信中所示,就会造成战略上的重大失误,其结局如何,就很难预料了。清军继续以原行军速度前进。次日,十六日,进至西拉塔拉。多尔衮给吴三桂复了一封信,派人飞马送去。

  多尔衮在信中写道:

  向欲与明修好,屡行致书,明国君臣不计国家丧乱,军民死亡,曾无一言相答,是以我国三次进兵攻略,盖示意于明国官吏军民,欲明国之君,熟筹而通好也。若今日则不复出,惟有底定国家,与民休息而已。予闻流寇攻陷京师,明主惨亡,不胜发指。用是率仁义之师,沉舟破釜,誓不返旌,期必灭贼,出民水火。及伯(指三桂)遣使致书,深为喜悦,遂统兵前进。夫伯思报主恩,与流贼不共戴天,诚忠臣之义也。伯虽向守辽东,与我为敌,今亦勿因前敌,尚复怀疑。昔管仲射桓公中钩,后桓公用为仲父,以成霸业。今伯若率众来归,必封以故土,晋为藩王,一则国仇得报,一则身家可保,世世子孙长享福贵,如河山之永也。【《清世祖实录》,卷4,14~15页。】

  无须怀疑,这封信必出自汉官之手。在多尔衮周围,有汉官范文程、洪承畴、孔有德等一批谋臣战将,他们随时都会向多尔衮提出自己的建议。此信撇开三桂所提的具体条件而不论,简要地概括了范、洪几次建言和奏疏所阐述的基本思想,向三桂昭示了大清出兵之本意,打出了“期必灭贼,出民水火”的旗号,从而与三桂提出的为君父“报仇”,与“流贼”不共戴天的呼吁取得了完全一致。但这封信的主旨,还在最后几句话,即劝三桂“来归”(投降),以裂土封王的最高奖赏诱其动心。劝诱三桂投顺,是多尔衮执行皇太极清太宗在世的一项既定政策。他感到在三桂眼前遇到危难,无所凭依的情况下,进行劝诱,可以说是抓住了一个绝好的机会,三桂投顺的可能性大大增加了。

  十五日晚,多尔衮下令:“明日当倍程”前进,但次日行军没有加快;从十七日开始,清军行速稍加快,每天行八十里,十九日中午进至锦州,在城中歇息半天,第二天早才开拔。【《沈馆录》,“西行日记”,卷7,2840页。】多尔衮不急于进兵,目的还是等待他的妻弟拜然随郭云龙探听消息后,再作决定。一般史书及近著都说多尔衮接三桂信后,即兼程进发。此说非是。朝鲜世子李随军出征,逐日记录,自十七日始,行速稍快。而至二十日于连山接三桂第二封信后,才真正是“兼程”进兵。此纪为实。所以他边行军边等待,看不出他内心的急切心情。当天中午前后,清军已至连山驿城(今辽宁锦西县,位宁远即今兴城北),忽见原使者郭云龙与新来的孙文焕两人飞马而至,叩见多尔衮,十万火急地说:“贼兵已迫,朝夕且急,愿如约促兵以救!”【《沈馆录》,卷7,2840页。】说着,呈上三桂的第二封信:

  接王来书,知大军已至宁远,救民伐暴,扶弱除强,义声震天地,其所以相助者,实为我先帝,而三桂之感戴,犹其小也。三桂承王谕,即发精锐于山海以西要处,诱贼速来。今贼亲率党羽,蚁聚永平一带,此乃自投陷阱,而天意从可知矣,今三桂已悉简精锐,以图相机剿灭,幸王速整虎旅,直入山海,首尾夹攻,逆贼可擒,京东西可传檄而定也。又仁义之师,首重民安,所发檄文最为严切,更祈令大军秋毫无犯,则民心服而财土亦得,何事不成哉!【《清世祖实录》,卷4,15~16页。】

  从三桂的这封信中,多尔衮已知道农民军正逼近山海关,三桂处境危险。这次,三桂要求多尔衮尽速进兵,“直入山海”。这比前一封信提出走西中两协的路线是一个根本改变。仅此一点,已使多尔衮清楚地感受到了三桂救兵如救火的焦急而紧迫的心情。同时,他也为先辈数十年欲得山海关的夙愿即将实现而深受鼓舞!多尔衮还感到满意的是,三桂把他的军事部署通知给他,约清兵与他“首尾夹攻”农民军。多尔衮稍感疑惑的是,三桂尚未答复他提出的归顺的事。真的,三桂在信中只字未提。不过,信中有“京东西可传檄而定”,清军如申严纪律,秋毫无犯,就会民心服,财物与土地并得等话,最后一句是:“何事不成!”语意深长,包含了多少内容!一切都在不言中,只可意会,不便言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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