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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阁部议久不决,他又进一步申明撤宁远势在必行:“宁远孤城,其势必弃。今日弃之为弃地,明日弃之为弃人。弃地已不可,弃地兼弃人更不可。吴三桂勇将宜收用,(不可)委之敌人。今寇旦夕至,若使来捍京师,一举两得。”他要求六科共同署名,但他们相互推诿。麟征气极,独自署名,将这一奏疏交崇祯,但崇祯却扣留了奏疏,不批示,不下发。【《明史·吴麟征传》,卷268,6858页。】接着,麟征又补充一疏,写道:“边臣不可令有惧心,尤不可令有死心。臣读三桂疏,言切情危,若有格格不忍言之意。臣知其有惧心,始以裹尸自任,终为父弟乞恩,臣知其有死心。今寇势方张,不早徙近,捍卫京师,何所恃乎!”【《庭闻录》,卷1,2页。】参见《三垣笔记附识中》】

  从吴麟征的奏疏中,我们才得知三桂已给崇祯上过奏章,言词恳切,透露出他孤守宁远的恐惧心情,如奉命坚守到底,势必一死,却也不敢明确说出撤宁远的意见,有“不忍言之意”,立誓效死疆场,马革裹尸,为此,他向崇祯为他的父亲和弟弟乞恩,给予格外关照。很明显,三桂的陈述,已暗示了他主张撤宁远之意。【《明季北略》,卷20,368页。】

  稍有点政治头脑的人,不能不认识到撤宁远辽兵,集结于山海关至北京近郊一带,是惟一可取之策。吴麟征的疏言,已清楚地阐明撤宁远、调三桂守关的极端重要性。可是,廷臣们囿于以往成见,不知通权达变,以“弃地”为耻,而不顾形势已发生大变,根本不考虑农民军正日益而迅速地逼近京师所造成的严重危机,更出于惟恐得罪于崇祯的明哲保身的私心,顽固反对弃宁远,对吴麟征的疏言完全不予理睬。这时,陈、魏等人又想出一招,建议崇祯召见三桂父吴襄,征求弃宁远、守关门之议。二月十二日【《崇祯长编》,卷2,75页,记召见吴襄为二月十六日(乙亥),《平寇志》,卷8,183页及《国榷》,卷100,6025页,记为二月十二日(辛未),今从此说。】,崇祯在中左门召见户兵两部和吴襄,征询“弃地守关策”。

  吴襄明确而坚定地说:“祖宗之地尺寸不可弃!”

  崇祯明知他害怕承担“弃地”的责任,忙解释说:“此朕为国家大计,非谓卿父子弃地也。”话又转到三桂能否对付农民军:“贼势甚迫,料卿子方略足以制之乎?”

  吴襄胸有成竹地说:“臣揣贼据秦晋未必来,即来亦遣先驱尝我耳。若逆闯(指李自成)自送死,臣子必生擒之以献陛下!”

  崇祯听吴襄说得如此轻松,不禁笑了,说:“逆闯已百万,卿何言之易?”

  吴襄分辩说:“贼声言百万,实不过数万耳。中原乌合,未遇边兵交手战。”他指斥以往诸将所率之兵皆无战斗力,遇农民军非溃即降,以五千人往,就等于给对方增加五千人;以一万人往,则又增加一万人,遂使农民军越聚越多,势力愈加壮大;相反,明兵势力越发衰落下去。他又说,如今农民军屡胜而骄,是因为没有遇到强劲的对手。他向崇祯保证:“若以臣子之兵当之,直成擒耳!”

  崇祯便询问他们父子的兵力:“卿父子之兵几何?”

  吴襄忙顿首请罪:“臣罪万死!臣兵按册八万,核其实,三万余人,非几粮不足以养一兵。此各边通弊,不自关门始也。”

  崇祯又问:“此三万人皆骁勇敢战乎?”

  吴襄说:“若三万人皆战士,成功何待今日?臣兵不过三千人可用耳。”

  崇祯很惊讶:“三千人何以当贼百万。”

  “此三千人非兵也,乃臣襄之子,臣子之兄弟。臣自受国恩以来,臣所食者粗粝,三千人皆细酒肥羊;臣所衣者布褐,三千人皆纨罗纻绮,故臣能得其死力。”

  话题由兵数转到粮饷:“需饷几何?”

  “百万!”

  崇祯一听“百万”,不禁吓了一跳。忙惊问:“即论三万(人),何用多饷?”

  “百万犹少言之也。三千人在外,皆有数百金(亩?)庄田,今舍之入内,给何地屯种?额饷少十四(个)月,作何法请补?关外尚有六百万生灵,委之非算,今驱以同入(关),用何道安插?推此而论,百万(两)恐不足以济,臣何敢妄言!”

  吴襄算了这笔“百万”账,崇祯也只好认了,但一想国库空虚,如何能拿出百万两?不禁面带凄色,说:“国库止有七万金,搜一切金银什物,补凑二三十万耳。”【《绥寇纪略补遗》(卷上),36~37页。】

  吴襄这番议论,竟是信口开河,大话连篇,崇祯却被他说动了心。这些年来,官兵越剿杀,农民军仍不见减少,却日益发展,官军也越败得惨,不可收拾。吴襄所列举官军败绩,不足以对付农民军,多少也道出了些实情。另一方面,吴氏父子所领“边兵”毕竟没同农民军作过战,他吹嘘他的儿子三桂敢战,能擒住李自成,这肯定会给崇祯留下深刻印象。但当前最紧迫的问题是撤宁远援京师,吴襄作了否定的回答,弄得崇祯又没了主意。

  尽管崇祯已有撤宁远的想法,也得到了京外许多督抚的赞成,但以陈演、魏澡德为首的廷臣们仍抱定“弃地非策”的主【见《流寇志》,卷9,149页。】,声明:“无故弃地二百里,臣不敢任其咎。”就是怕崇祯事后以“弃地”论罪,所以咬定不能撤。【《明史·吴麟征传》,卷268,6858页。】参见《明史纪事本末》,卷79,1375页。】议撤宁远足足折腾了一个多月,由于阁臣们反对,崇祯自己也不愿承担“弃地”的责任,就把这件事关国家命运的大事给压下去了。

  误了宝贵的时间,失去了良机,京师终于无可挽救了!

  崇祯十七年(1644年)三月初,农民军已兵临宣府城下,正向京师逼近。宣府距京师五六百里,指日可达。告急文书传来,举朝惊慌。崇祯召集文武大臣、科、道各官,问“战守之策”。诸臣默默无语。崇祯叹了口气,愤愤地说:“朕非亡国之君,诸臣尽亡国之臣耳!”说完,拂袖而起,恨恨地离座而去。【《石匮书后集》,卷1,36页。】

  随着形势的急速恶化,京城内人心惶惶,谣言四起。有一起谣言,说吴三桂投降了清朝。廷臣不胜惊惧,崇祯急忙询问吴襄,核实此事。吴襄很肯定地说:“三桂忠孝,必不至此。”经此解释,崇祯和廷臣才放下心来。【《明季北略》,卷24,“流寇大略”;参见《国榷》,卷100,6065页。】

  面对极其危险的局势,廷臣们仍无一言可进。京外督抚大都认为撤宁远援京师为便,崇祯这才后悔不用吴麟征之议,赶急把扣留的奏疏发下,决定弃宁远以卫京师。为了挽救覆亡的命运,他不惜用重赏、高爵位来激励将士用命。三月四日,崇祯手诏赐封吴三桂为“平西伯”,与三桂同封的还有左良玉、唐通、黄得功,皆封伯,后又补封刘泽清为“平东伯”。另给刘良佐等二十余员将官晋级。

  六日,崇祯下令弃宁远,征召吴三桂、蓟辽总督王永吉、蓟镇总兵唐通、山东总兵刘泽清率部入京“勤王”。【《流寇志》,卷9,152页,参见《明史纪事本末》,卷97,1379页。】崇祯发出征召全国兵马“勤王”,却几乎无人响应。刘泽清谎报坠马,脚受伤,借故不奉诏。吴三桂、王永吉等离北京远,何时发兵,尚不得而知。只有唐通部离北京近,率八千人马先到北京。这真是杯水车薪,怎能救得了明朝的危亡!况且唐通其人“口辩无勇略”,也是无济于事的。【《明史·曹变蛟传》,卷272,6981页。】崇祯视之如救星,当即给予重赏,封“定西伯”。唐通慷慨激昂,表示不辱君命。不料他与监军太监杜之秩率部赴居庸关防堵农民军时,投降了李自成,居庸关不守而破。此关是北京的门户,农民军一无阻挡地直趋北京。

  崇祯直到农民军已临近北京门户才下令撤宁远,征召吴三桂等入援,可惜为时太晚了。明政权已亡在旦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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