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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跑两趟腿还真有好处,王莽终于抢在宣布任命之前让成帝改了主意,淳于长到手的大司马就让这两回冲刺给冲飞了!

  飞了的何止是大司马,连卫尉也吹了!成帝还算是体念淳于长在历史上有过那么点子小小的功劳,总算没当场宰了大逆不道的狗东西,还保留了他定陵侯的爵位,轰出长安,到地处汝南郡的封国闭门思过去吧!

  淳于长本来以为自己没法儿活过今天晚上,遗嘱都准备好了,一听,才不过撤职的处分,不免由衷感谢皇上宽宏大量,望阙叩头谢恩已毕,回府打点行装,预备即日奔赴汝南。

  搜刮的东西也忒多了点儿,看看这儿舍不得,瞅瞅那个撇不下,干脆,统统装车带走!

  车也装好了,宅子也卖了,门口有人来送行。

  待罪之臣居然还有人不怕受牵连,淳于长还真挺感动。

  可来人一开口,差点没把淳于长气死!

  “表兄,您打算就这么走哇?不给唔们留点儿什么念心儿?”

  这是来发国难财的!淳于长瞅着眼前的表弟王融,一肚子气没地撒!

  王融是淳于长的六舅红阳侯王立的老大,这次来,是奉了老爸的严命,要在浮于长身上捞点油水。

  王融也瞧出来淳于长鼻子眼睛都不在正地儿,他才不管那个呢:“表哥,陪们老爷子让唔们转告你,前几年多亏了你在皇上面前说他体弱多病,不宜接替五叔的大司马,这才得空儿休养生息,特意儿让唔们来给您送送行!”

  淳于长是什么人,还能听不出王融话里的刺儿?他赶紧解释:“六舅弄错了!我哪儿能干那缺德事儿啊?咱们好歹是亲戚,胳膊肘哪能往外拐呢!说实在的,表哥我这回遭了暗算,失势的凤凰不如鸡,还仰仗六舅他老人家在皇上面前得空美言几句呢!”

  王融想想,好像老爹是弄错了,淳于长不至于那么毒,当年老爹未能循序当上大司马,说不定另有原因,不能赖淳于长。

  不赖是不赖,那也不能就这么白白替他跟皇上说情去,辛苦费总是要的吧:“亲不亲,砸了骨头还连着筋呢!表哥的事儿,不就是唔们的事儿嘛!可是唔们担心呀,唔们老爷子腿脚不大利索,许是没法儿替您奔走了,您哪,还是另请高明吧!”

  淳于长一听,嗨,有门儿!他是收受贿赂的行家里手,这一套欲擒故纵,声东击西,明敲暗打的索贿把戏,那是老头儿捏泥雀——玩儿剩下的活儿了!

  “别介呀,我的好兄弟!六舅再不管我,我还有活路儿吗?腿脚不利索,那不要紧哪!兄弟您瞅瞅,哥哥我这儿几十辆车呢,随便儿挑!不就一辆车嘛!”

  王融其实早就有目标了,刚才来之前老爷子就嘱咐多少遍了,淳于长有一辆七宝香车,超豪华,再加上那匹御赐的西域神驹,弄不到手就别回去见他!

  淳于长一看王融站在七宝香车跟前再也不挪步,心里就有底儿了:“兄弟瞧上这辆了?嘿,要不怎么说是红阳侯的世子呢,见过世面,眼光就是贼!甭客气了,赶走吧!”

  王融还得假模假式一下:“那多不好意思啊!再说您这车上还装着东西呢,要不招呼他们卸了车?”

  “空车送人有什么劲?拉走,都拉走!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就点子金银珠宝嘛,拿去玩儿去吧!”

  淳于长会算着呢!跟自己的政治前程比,一套车马,一车珍宝,算个屁!手底下使点劲就又捞回来了不是?

  王融就等这句呢!他跨上七宝香车,拉起僵绳:“表哥,唔们这可是无功受禄啦?”

  淳于长一摆手:“请回吧兄弟,受禄才有功哪!”

  送走了得意洋洋的王融,淳于长踏踏实实回汝南静候佳音去了。

  没承想,淳于长耍了一辈子小聪明,这回总算是耍砸了锅!

  红阳侯王立倒是没辜负那辆七宝香车和那些珍宝,当真上成帝那儿替淳于长叫屈去了,可是反而弄巧成拙,让成帝瞧出了毛病:“六舅今儿个反常啊!朕记得您总是怀疑淳于长给您使绊儿,弄飞了您的大司马,平常日子没少说他坏话,今儿个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王立还想来个猫儿盖屎:“陛下,老臣这叫大公无私!年轻人嘛,难免犯点儿错误,老臣这当长辈的,哪儿能跟他们叫真儿啊!淳于长是狂了点儿,可话又说回来了,人家狂得有本钱!聪明,能干,还……”

  成帝脸色一变:“他是聪明能干!鬼主意都打到朕的后宫来了!朕就琢磨这事儿不对味儿!好模样儿的,您替他说哪门子情?别不是得了他什么好处吧!”

  王立也是心里有鬼,让成帝一诈,舌头立马儿打卷儿:“不塌意接涮了妈,花喇嘛塌果儿看屎妈!(不答应就算了吗,发那么大火儿干什么!)”

  成帝一拂袍袖:“哼!还是朕的六舅呢!拿着国家大事当儿戏!来人!给朕彻底清查此事!”

  要说皇上手下就是办事得力,三查两查,就查到索贿受贿的王融那儿了,哗嘟嘟铁链子一抖,就要把王融带到局子里去!

  王立一看这回要歇菜,自个儿的儿子自个儿知道,三堂六市那罪,他哪受得了?一个挺不住,就得把老子给供出来!得嘞,豁出去绝户了,别让小子坏了老子!

  一杯鸩酒,把王融送上了西天。王融也是冤透了,七宝香车替老爷子要了来,自己就坐过一回,这就搭上了一条小命,这车票也忒贵了点儿!

  王立毒死亲生儿子,倒坏了事了,成帝一听,怎么着,这里还是有事儿啊!看来不光是行贿受贿了,没准还有更大的阴谋哪!

  八百里快马载着御诏,直驱汝南。淳于长还乐呢:“六舅就是有本事,这刚几天啊,皇上就命使节召我回京了!”

  回京?做梦去吧,就近押往洛阳诏狱,严刑拷问!

  板子打,夹棍夹,说不定还坐了坐老虎凳,灌了灌辣椒水,细皮嫩肉的定陵侯哪儿经过这个?一堂没过完,老老实实他全招了。

  成帝这个气呀!本来还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这回白纸黑字大红手印,亲口招供,你小子不死还等什么?

  淳于长狱中毙命,京城的王立也被武装押送到了他的封地南阳,这一重大案件还株连了几十个跟淳于长过从甚密的高级官僚,一个个全都丢了纱帽。

  这中间唯一一位得益的,就是王莽王巨君。成帝一看王莽这么忠贞不二,又这么大义灭亲,焉有不赏之理?正好王根长期歇病假,国家大事正需要王莽这样的忠良精明之臣辅助朕来料理,得嘞,大司马,就归了他吧!

  这一年,王莽刚刚三十八岁,自从西汉设置大司马辅政以来,这么年轻的大司马还从没有过。要不怎么说是蝎子拉尿——独(毒)一份(粪)呢!

  王莽继四位伯父、叔父做了王家的第五位大司马,最高兴的反而不是他自己,或者说,他自己并不因此而感到特别高兴。相反地,他倒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我这只丑小鸭,终于冲上了天宇,跻身三公,弄到这地步可是不易呀!俗话说,高处不胜寒,我可不能掉以轻心!我这背后,不定有多少只眼睛贼着我,就盼着我出毛病呢!我只要稍稍出那么一点小庇漏,那帮家伙还不玩儿了命地踹我,给我玩儿一个爬得高摔得惨!”

  这是王莽的一种想法,他还有另一种想法:“从黄门郎到大司马,一步一步总算走过来了。这也是机遇!机遇机遇,可遇不可求啊!可得珍惜这个机遇,不为别的,大丈夫在世百年,怎么也得干出一番事业!要搁从前,咱官卑职小,说话不管用,空有一腔抱负,没处施展,那是另说着。可这会儿不一样,咱是大司马,国家重臣一要是再不能干点儿叮噹响的大事,咱对得起谁呀?”

  脑子里让这些想法塞得满满的,王大司马可真是“充实”得很,办起事来也跟他的几届前任大司马不相同。

  他那几位伯父叔父,讲究的是一个“派”,出门是骏马华车,回家是赤埠青琐,那叫威风!

  可王莽虽然当了大司马,却是轻车简从,还保持了当年在敦学坊求学时那么一种朴素的作风。这一点在当时崇尚奢侈的官僚中是不多见的。其实他并不是没钱,大司马每月六万的俸禄不说,光是皇帝赏他的财物,加上一千五百户新都侯封邑的租税收入,也足够使王莽成为西汉时候排名在前十位的大款了。但王莽有一样好,他对钱财这种身外之物看得很淡,这大概和他从小相对于王侯来说是“一贫如洗”的家庭经济条件有关。

  史书上记载的这样一件事情很能说明王大司马的勤俭作风:有一次王莽的母亲生病,公卿列侯纷纷派遣自己的夫人登门问疾。当这些锦衣王佩的“女大使”们来到大司马府的时候,没有受到大司马夫人的礼遇,只有一个身着布衣、短裙仅能遮住膝盖的女仆模样的人在门外相迎,夫人们全都赖在车上不肯下来:“这叫什么事情嘛!我们也是朝廷的诰命夫人,在各人家里那也是说一不二的主儿!别看我们的老公都是三公九卿列侯什么的,枕头边上还得我们给他们拿主意!怎么着,到了你们大司马府,连个小小的薄面都不肯给,就让那么个女仆在外头迎接?你们夫人就那么高贵,还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摆什么臭架子!”

  夫人们有心掉转芳驾打道回府,可外交任务没完成,回去怎么交待?没法子,谁让人家是大司马的夫人,将就点儿吧,好赖人家还派了个女仆在门口迎着呢,也不算太跌咱们的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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