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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桓温的失败早在王猛的意料之中,所以他在长安把主要精力放在准备伐燕上。晋燕两虎相斗,一败一伤,正是秦国收渔翁之利的时候。在伐燕的准备工作中,王猛将搜集情报放在首位。王猛年轻时以鬻畚为生,从邺城(河北临漳)到洛阳一带的地形他已烂熟于胸,此次借兵予燕,又让苟池、邓羌将勘测地形为一个重要任务。现在,他迫切需要弄清的,是前燕皇朝的内部情况。

  为共同抵抗桓温,秦燕两国建立了亲密邦交,使节往来不断。除了让出使燕国的人专门搜集情报之外,王猛千方百计从来访的燕国使者中套取情报。

  前燕的散骑侍郎郝晷奉命出使前秦,王猛不禁大喜过望。

  王猛与郝晷是当老百姓时的朋友。年轻的王猛在当时的后赵首都邺城(河北临漳)卖畚箕的时候,郝晷是个穷书生。郝晷见王猛虽然穷困潦倒,浑身虱子,不修边幅,但谈吐不凡,绝不是一般做小买卖的人,于是在别人都讥笑王猛时与他结交。郝晷虽然没有官职,家中也不富有,但常常给王猛一些力所能及的接济。两人在一起几乎无话不谈,一起分析时局变化,预测形势发展,纵论天下大事。当时,两人都预感到了后赵石氏政权将会灭亡,因为其残暴之极,杀人如麻,不仅统治区的汉族人民反对,而且追随石氏的少数民族上层人士也与他离心离德。有一次,王猛滔滔不绝地讲了石氏必亡的道理,郝晷正色道:“王猛,你可知已犯下杀头之罪?”王猛曰:“吾知之矣。”郝晷道:“既知之而犯之,不惧我举报官府拿你是问否?吾仕途坎坷,正愁无进身之阶也!”王猛听罢哈哈大笑道:“郝君若告我,我恐为官不成,反受凌迟之刑也(一点一点割肉致死)。”

  郝晷问曰:“汝犯杀头之罪.为何将我凌迟?”王猛又道:”汝为读书人,我为田舍郎;汝是正常人,我乃一疯子。大堂之上.汝言一句,我学一句。勿用我说是汝教我,官府就认定你是始作俑者,我乃鹦鹉学舌,最后我被斩首,汝遭凌迟。凌迟也罢,还将留下恶名,郝君欲用一疯子作进身之阶,下作之极也!”郝晷听了也哈哈大笑起来。双方都明白,此乃玩笑而已。后来,王猛被石虎的司隶校尉徐统看中。

  这位相面的专家并非了解王猛的才能,而是从面像上发现此人非常人也。读者也许还记得这位徐统先生同时也给儿童时的苻坚看过相,认为后当大贵,位居天子。此公虽然会给别人相面,却算不准自己的命。后来在冉闵作乱,推翻石氏后赵政权,建立汉族冉魏政权时,徐统老先生居然表现出一种对羯族石氏政权的愚忠,既不投降,也无力抵抗,勇敢自杀了。且说当时徐统对王猛见而奇之,让他到司隶校尉府中就任功曹这一官职。好朋友郝晷劝他就任,说道:

  “功曹之职虽不显贵,但颇有实权也。”司隶校尉相当于京畿卫戌司令,同时又是首都所在州的政府首长,在其属官中,功曹仅次于主薄,类似于副秘书长。况且当时王猛常有饥寒之忧,混个功曹干干,不仅解决了衣食之虞,而且可以混迹官场,争取提拔的机会。王猛坚决辞让,不肯就功曹之职,对郝晷说:“一者,猛非为衣食而谋官者,亦非蓬间燕雀,吾欲效择木而栖的凤凰:二者,徐统虽重我,但(后)赵残暴,灭亡之日未远,吾岂可追随夕阳,随之堕入黑暗?”王猛不当功曹,辞别郝晷,挑着他的畚箕担子,离开了邺城(河北临漳)。从此,王猛与郝晷失去联系。前燕入关,消灭后赵残余势力和冉魏帝国后,太宰慕容恪从维持鲜卑族的统治地位出发,大量启用汉族知识分子为官。郝晷在前燕逐步被提升为散骑侍郎(门下省属官,五品或六品)。王猛投前秦,成了苻坚的主要辅臣。

  郝晷一到长安,王猛便亲自出面接待。因这对昔日的朋友现在的官衔和地位相差悬殊,王猛怕有使郝晷感到不方便之处,便脱掉官服,不带侍从,以老百姓见朋友的礼节来接待他。王猛先让郝晷在长安参观游览,使他对前秦的政治、社会有一个感性认识,然后在私邸设宴款待他。作为使者,郝晷开始还处处注意遵守外交纪律,多刺探前秦的情报,而对前燕的内幕守口如瓶。但久而久之,经不住王猛拉平民之情,特别是看到前秦在王猛的治理下一派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的景象,而前燕政治腐败,法纪废弛,两国形成鲜明反差,不禁满腹忧愁。

  这日酒过三巡,王猛问郝晷道:“郝君远来,乃大国使者,秦比之于燕,小国也,不及之处,何止一二?愿郝君作为多年至交,不吝赐教。吾将洗耳恭听也。”

  王猛这番话让郝晷叹息良久。王猛见了解实情的机会已经到了,却佯装糊涂,故意问道:“莫非吾对老友招待不周,让郝君心情不佳?”

  郝晷摇头,说道:“景略兄身为秦国重臣,然不忘故旧,与我畅叙当年布衣之交,其喜也洋洋,其乐也融融,岂有招待不周之说。”

  王猛道:“汝我兄弟患难之交,猛没齿而未敢忘也。我等当年曾发愤求学,相约以天下为己任。猛请郝君赐教,发自肺腑,非客套虚言也。燕大且强,岂能没有我可学之处耶?”

  说到这里,郝晷不觉流下泪来,徐徐说道:

  “景略兄在秦,将秦治理得井井有条,文治武备,皆上轨道,国库充盈,人民殷富,百姓安居乐业,商贾不绝于道,我佩服之至矣!反观燕国,政治腐败,法度全无,国库空虚,人民贫穷,不可与秦相类也!”

  这些情况,王猛早已知道,他最关心的是前燕朝廷的权力之争,问道:“听说太傅慕容评是个了不起的人物,究竟如何?”

  郝晷叹息一声,说道:“我恐燕国江山,将失于慕容评之手也。此公贪得无厌,官员升迁,不贿此公,即使再清正廉明,再才干无双,无济于事也。因为此公之贪,现在官员选任,全凭贿赂,考核标准,废纸一张也。”

  王猛又问:“吴王慕容垂才干超群,举世无双,最近又新败桓温,众望所归,贵国皇帝若启用此人,燕国之强,秦、晋皆不可敌也。然而,我不知贵国皇帝何以不用此人?”

  郝晷一连喝了几杯酒,拍案曰:“太傅慕容评、可足浑皇太后从中作梗也!”

  郝晷已经半醉,舌头也不大听使唤,但讲出来的都是王猛求之不得的重要情报。

  他告诉王猛,慕容评不仅贪鄙,而且鸡肠小肚,容不得一个人才。慕容垂此次带兵击败桓温,是因为国家马上就要灭亡,不得已而用之。但他取得的胜利愈大,愈受老百姓的拥护,他就愈危险,我担心他回朝之后,保不住脑袋。还有皇太后可足浑氏,总想什么事都由她说了算,皇帝最大,她是皇帝他妈,所以她比皇帝还大。太宰慕容恪在世时,她就干涉朝政,但太宰不理她,只有太傅慕容评表面上巴结她。吴王慕容垂虽然是她的妹夫,但由于争权的需要,她已全不顾姊妹之情。她不想再出第二个慕容恪,使她不能干涉朝政。只要她不点头,吴王就没有出头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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