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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两人站起来翻身上马,向马屁股上重重抽了一鞭,两匹马腾地一声跑开了。

  张乐行看着两人消失在夜幕中,两行清泪慢慢流下,也许这就是生离死别。

  “沃王,外面太冷,回大营吧?”陈大喜催促说。

  张乐行无声地迈动着脚步走了回去。

  张乐行草草吃了点饭就上床休息了,刚躺下,就有亲兵进来报告说,陈大喜求见,他立即传令让陈大喜进来。

  陈大喜既是自己的部下又是亲密战友,自从人捻以来就跟随着自己,无论走南闯北,一步也没有离去。与自己一起征战了十多年,经过无数战斗,出生入死,也立下许多战功。几次救了自己的命,没有他自己这条老命不知死了多少次了,他对大喜比亲生儿子还亲。这次捻军分兵,他本来准备留下禹爵或宗禹,让陈大喜到西捻军中去。最后权衡再三还是把他留在自己身边,一是大喜与自己相处多年配合默契,二是大喜有丰富的作战经验。相比之下,分兵后的两路捻军,留守的东捻军处境更加危险,需要陈大喜这样忠诚可靠的人作帮手。

  陈大喜进来了,张乐行披衣而坐。

  “大喜,这么晚了还没休息,有事吗?”

  “睡不着,特来坐坐,想和沃王谈谈心。”

  张乐行一边让陈大喜坐下,一边命人献上杯茶。

  “大喜,我让你留这里你该不会有什么怨言吧?”

  “沃王吩咐我怎会有怨言呢?我随沃王十多年了,视沃王如父兄,就是沃王不让我留下,我也会主动请求留下来的。”

  “大喜,你我私下谈话就不要客气了,还是叫我大哥吧,我喜欢你这样称呼我。”

  陈大喜点点头,“张大哥,你对咱东捻军的下一步活动有何打算呢?”

  “我想在这西阳一带整顿兵马,再扩充一下军队,一方面静候清兵动向,一方面侍机北上,深入到滩溪、淮北一带山区活动。”

  “大哥有在此长住下去的意思吗?”

  “怎么?你想立即离开这里?由于我们的主力受挫,人马又分出一部分,势力大大削弱,再四处走动十分不利。这西阳集一带有任化邦的十几万人马,清兵不敢轻举妄动,我们何不借他的势力在此休整一下呢?”

  陈大喜顾虑重重地说:“大哥现在不同于往日,咱人马少了许多,任化邦能否容我们还很难说呢?我担心大哥长久在这里恐怕遭人欺辱,不如趁早北上,边走边扩招人马,有大哥的声望还愁没人跟着咱们干吗?”

  “任化邦还是一位忠诚厚道之人,也非常讲义气,咱住在人家地盘上万万不能胡乱猜疑,传扬出去对咱们不利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与化邦交往非一日,他不会出卖我们的。”张乐行很自信地说。

  “大哥说得对,任化邦不是那样的人,但我私下打听出任化邦手下有一名得力干将叫潘贵新,此人出身占山为王的徒匪,一向不服管教,做事手段毒辣,因清兵剿灭无法立足的情况下投奔了任化邦。由于他人多势众,虽在任化邦手下当一名干将,实际上过着一种半独立的日子,很少听从任化邦的调遣,任化邦几次想管教他都因人多兵强没敢下手。有人私下向我报告,说潘贵新几次向任化邦建议吞掉咱们的队伍,但任化邦都没有答应,是任化邦从捻军五旗同兄弟的情份上不愿这样做,还是任化邦自知未必能打过我们没敢轻举妄动就不得而知了。如果是前一种情况没有什么可顾虑的,如果是后一种情况就危险了,如今咱的人马减去将近一半,势力上弱于任化邦,他若有吞并大哥之心这后果——”

  陈大喜没有直接说下去。

  张乐行经大喜这一提醒也慎重思考起来,但他很快摇摇头:“大喜不必多疑,咱捻五旗之间虽有些疙疙瘩瘩,但这只是内部小小误会,对外还是同仇敌忾。如今大敌当前的形势逼迫着每一支捻军的安危,内讧的形势决不会发生,这不同于洪秀全定都天京后请王之间的不和。此种想法万万不可有,若让任化邦知道岂不以为你我兄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本来能够和睦相处的也会反目成仇。”

  陈大喜马上说道:“请大哥放心,咱这只是私下说说,小弟怎会胡乱说与他人听呢?就是对于属下也决不会提半个字。小弟只是提醒大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怕就怕任化邦经不住潘贵新的挑唆产生二心。”

  张乐行也点点头,“你提醒的也对,今后多提防一些,对任化邦军队的动向多了解了解,能有个暗线更好。不过,也不必太担心,咱们在这里也不会停留太久,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准备四五月份就北上濉溪一带。”

  “大哥对西捻军此次西行有何估计呢?他们会不会遭到僧格林沁大军的追赶和驻扎在河南的瑞麟人马的阻截?”

  张乐行略一思索便说道:“这一点我也考虑了。由于西捻军是由此向西南方向进发,从僧格林沁大营以南近几十里的方向西进,一定会惊动僧格林沁追赶,但由于西捻军以骑马为主,行动迅速,僧格林沁决不可能追上。如果宗禹他们有胆略的话再回头杀过来还会给僧格林沁一个措手不及,就是清军不败也要受到震惊,再也不敢妄动。至于瑞麟的人马恐怕来不及折回头,西捻军就过了河南地界进驻汉中,瑞麟是决不会到陕西送死的。总之,西捻军的形势比我们好过得多。”

  “大哥为何不同意我们的人马都西进陕南呢?”陈大喜试探着问。

  张乐行叹息一声,“并不是我没有考虑到整个军队的人马同时西进陕南与那里的太平军联合,再与回民支队携起手来会把陕西闹得天翻地覆。但这皖北是咱捻军的根据地,都走了谁来守护这里的地盘?留下一支人马在家乡发展也是可行的,有一支人马去陕南就足够了。如果我们能够把这里搞得红火起来,将来两支人马再合并一处声势岂不更大?说真的,我对选择留守这里也是没有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尽最大努力扩大自己的人马。”

  陈大喜明白了张乐行的心思,他是担心自己一走,五旗之中有其他旗主出来联合各旗再推出一位盟主,他的盟主地位就受到威胁,这皖北十八坛三十六支的捻军也将被其他人所控制。

  陈大喜心中暗叹一声,沃王想得很好,但如今的形势变了,十八坛三十六支捻子已是一盘散沙,想联合在一起的希望实在渺茫,沃王指望凭借这些力量登上帝位的希望只能是一场美梦。这个美梦还能做多久谁也不知道?因为太平天国已经处在危机存亡之际,清兵已经把大队人马北移指了捻军,捻军成为朝廷进攻的主要对象,这实在是不妙的动向。

  今非昔比,几年前,也就是太平军封张乐行为沃王的时候,捻军势力发展到顶峰,五旗捻军在张乐行的统一指挥下所到之处无不披靡。北上山东进军京津地区,全军将士对一举攻破京津充满了信心,山东一役失败的原因对外是僧格林沁与胜保两路大军的联合堵截造成敌我兵力众寡悬殊而遭惨败。其实,失败的真正原因是五旗旗主在交战的关键时刻闹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风波的起因就是从张乐行派人寻找堂弟张德顺引起的。

  那是张乐行第二次派人去京城寻找张德顺,打听他是否进得宫中。不知是谁泄的密,其他几路旗主听到一些风声,只听说张乐行派人进京和宫中联系,不知道联系什么事。那时,也由于人马统一指挥的方便,有几位旗主都已换了新人,白旗捻军旗主龚得树听信了蓝旗旗主韩奇峰的挑唆,以为张乐行明里反清,暗中与清廷讲和以换取朝廷高官厚禄。对于张德顺出走一事也有部分人知道,经过韩奇峰的一宣扬,许多人都说张乐行让张德顺到清廷作内线,为张乐行降清作准备去了。又有人无中生有大作文章,说张乐行带领五旗人马北上不是攻克京津直捣清廷的,而是明里攻打清兵实际上暗中降清的,说他早已与朝廷联络好,朝廷特派僧格林沁与胜保前来山东接应的,如果哪位捻军旗主或将领不投降,将联合清兵一同把他的人马灭掉。

  这本是无中生有的事,但经韩奇峰这么一搅和,误会大了,其他几位旗主虽然明里不说什么,暗中也把军队撤出了战场。由于各位旗主之间不和睦,没有能够及时调兵迎战,给前来堵截的僧格林沁与胜保以喘息机会,错过了有利时机,结果被清兵打得大败。

  捻军这一败,损兵折将不说,五旗之间的矛盾进一步恶化,蓝旗与白旗脱离总坛指挥退守颖上、太和、寿州一带。红黄两旗关系一向密切,由于作战当前锋伤亡最大,两旗只好合为一旗,由张乐行统一指挥。黑旗人马伤亡较少,虽然没有明里提出脱离总坛指挥,但也是各自为政,单独行动,特别是旗主换人后,黑旗与总坛的联系更加稀少。黑旗的一支人马因对旗主苏天福的做法看不顺眼,一气之下,在邱远才的率领下投奔总坛归张乐行统一指挥,更加大了黑旗与黄红旗之间的矛盾。

  陈大喜曾反复思考过捻军由盛而衰的问题,归根结底是利益冲突、权力争夺所造成的。

  如今,沃王虽然胸怀大志,但他也是权力欲望太大,做事太专断而没有实现心中大志的德才,眼看着捻军一天天衰败下来。这次分兵行动如果再不能重振捻军的雄气,只怕捻军的命运还抵不上太平军那样持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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