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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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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个知道你的冤枉?这就免不了挨打。” “这么说,伍子胥该打?哈哈,该,哈哈哈哈,活该一受!” 说毕了笑话,孙武沉吟片刻,正色道:“只怕这棍棒还是轻的呢!君王的斧子早已磨得飞快!” 伍子胥竟然忍着剧痛翻身坐了起来:“长卿,你说说看,吴越夫椒之战,将勾践围困在会稽山弹丸之地,剿灭越国只须弹指一挥,大王却听信伯嚭谗言,议和了,这怎么说?” “亡国之和。” “如今,越王勾践被放虎归山,日渐成为吴国大患,来日灭吴,必是勾践,可君王好大喜功,偏偏又要空国北上,征伐齐国,这又怎么说?” “亡国之战。” 伍子胥棒疮发作,躺下,长叹:“好了,明日五更大王召见你的时候,你便是这番话,我看你就不只是受棍棒之苦了,只怕九族都难逃身首异处之灾——伍子胥这回可救不了你喽。” 沉默。 沉重。 伍子胥两眼闭了半晌,道:“实不相瞒,伍子胥早已看见了自己的归宿。我已于日前把幼子送到齐国,请鲍氏抚养,改姓王孙氏了。” 孙武大惊:“有这等事?吴王伐齐,你敢托子于齐!” 伍子胥泪眼朦胧:“无奈,无奈啊,我伍子胥做此亏心之事!” 孙武拜道:“你还记得十年前你为孙武吊丧吧?我欠了你的人情呢,如今看来,孙武需要活祭子胥兄了,请受我一拜。” “且慢。” “你还有何话说?” “明日五更,君王召见你我,你我刚好同路,能与孙将军一同赴死,倒也是一件幸事。” 伍子胥笑起来。 孙武也笑了。 笑得苦不堪言。 孙武道:“想我孙武,早已不愿意再涉足战事,唯一的愿望便是归隐山林,天马行空,不受任何一国君王的羁绊,可就是办不到。” 伍子胥:“你不愿受君王羁绊,君王却要羁绊你!一切都在渊薮之中。好了,回去准备准备吧。” “准备什么?” “一斛上路的烈酒!” …… 孙武回府,心情更加烦闷了。 他最惦记的,乃是全家人的安危,深怕他一人受难,殃及老小,可又没有解脱的办法。 漪罗和帛女带着三个儿子来了。 孙驰,孙星,孙明,都穿上了兵甲。孙武见了一愣:“这是干什么?” 孙驰:“吴国正在用人,请父亲恕儿子不孝,就此辞行。” 孙武:“从军?你们三个?” 孙驰:“投在华登将军麾下了,多亏华登将军另眼相待,命小弟孙明在将军帐下听用,我与孙星编入行伍,请父亲放心。” 帛女插话:“去吧,说到底也是将门之后。” 孙武不耐烦听这话。 “什么将门之后将门之后,什么将门之后?” 孙驰:“父亲,我们兄弟三人会互相照应的。” 孙武一时不知应该对三个从军辞家的儿子说什么?他知道士卒是怎么回事,他知道。帛女在慈爱而严正地告诫儿子们,“不可辱没了将军父亲的名声,终有出头之日的。”他知道士卒是怎么出头,他主张用兵的最上策是用谋略,其次是外交,再万不得已的下策才是攻城。攻城是怎么一番情景?那士卒们像蚂蚁一般攀附云梯而上,一露头,头就被削掉了,脖腔子有多大,血窟窿有多大。他的儿子们,现在就是去做蚂蚁,去干攻城的勾当。帛女拿出三块熟牛皮,说“带上带上,野地露宿可以防潮。”他清楚,无论是戈伤还是箭伤,无论是利刃断喉还是穿胸,无论是当即毙命还是隔日而亡,士卒的死法都是一样的,都是埋在异域他乡的一黄土下面,千秋野鬼,永不还家。 他听见漪罗在抽泣,说:“你们三个孙明最小,他才十六岁十六岁啊,十六岁!哥哥要照顾好弟弟。庶母不能跟你们去了,你们可要自己照顾好自己,自己照顾自己!”他看见漪罗一边给孙明整理甲胄,一边眼泪汪汪。他想这也许就是那个叫做“命运”的东西在作怪:你大半生南征北讨,领兵打仗,到头来你对战争深恶痛绝,可你的所有的儿子却都去投军了,都去做士卒了,从头开始了。难道你看到的成千累万的士卒的死还不够,还要你尝尝战争中失去亲子之痛? 三个儿子跪在地上,叩头辞行了; 孙驰:“父亲,母亲,庶母,我们该走了。” 帛女:“长卿,嘱咐孩子们几句话吧。” 漪罗:“还不知哪年哪月再见呢。” 帛女:“再见的时候,都会出息了!” 漪罗:“将军,你……不愿他们走?” 孙武摇摇头:“走,比留下好。” 帛女:“那就走吧,男儿猛志在四方的。” 三个儿子叩着响头:“恕儿子不能尽孝!”“儿子走了!”“父亲母亲庶母多保重!” 漪罗呜地哭了。 帛女的眼圈也湿润了。 孙武说:“还不走,等什么?” 三个儿子转身而去。 等到孙驰、孙星和孙明已经出了门,孙武才吼了一句临别的嘱托: “好自为之啊——” 夜深了。 天黑得可怕,四周静得可怕。没有风,燥热无法消散,使这黑沉沉的夜变得粘稠。蝉一直叫到半夜,好像一下子都死掉了,再也不叫了。蛐蛐儿开始小心翼翼地在东?在西?在南?在北?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地应答。 孙武将军府一片漆黑。 燧石在敲打,短促的声音溅出了火星,终于,一支烛光点燃了,光焰慢慢地放大,率先显形的是孙武那双布满了青筋和点点褐斑的手,还有他额头挤在一起的皱纹。光线开始在孙武布满沧桑的花白胡须,几案,幔帐,悬剑和鼎之间爬行,拓出一片狭小的空间。 孙武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案上的竹简。 八十二篇兵法!九卷阵图! 哗地一声,他又把竹简收起,放在几案上,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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