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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她的身上几乎总是有伤痕的。她是夫概发泄的对象。夫概只让她的前边和脸蛋儿保持着完美,以供赏玩。虐待阿婧,是这位将军的一大乐事。每回行那种事情的时候,夫概都像是临朝登基一样,像是君王处理朝政一样。

  阿婧:“你我姐妹在一起说些快活的事情好么?你的那位将军呢?如何?你还记着他在姑苏台杀掉你姐姐的仇么?疙瘩可曾解开?”

  “我一想到姐姐,恨他就恨得咬碎了牙齿。可是……他也是万不得已的。他可不是那么凶神恶煞。只是有时候有些古怪。哦,他有时候完完全全像个娃娃。”

  “娃娃?”阿婧格格笑起来,“娃娃?那位孙将军?”

  “倘若永远没有战争该多好呢?我真想劝他解甲归田,回罗浮山去。”

  “是呵,带上你的‘娃娃’。”

  “……”

  “只怕我熬不到你们归隐罗浮山那天了,我还能回到姑苏么?漪罗,我总是提心吊胆的。我怕。我怕我不是让夫概将军折磨到死,也会被大王处死的。死,只是早晚的事情。”

  “何出此言?”

  “我有预感。早晚夫概和大王,他们兄弟会火并的,早早晚晚……啊,你看我说了什么胡话啊!”

  漪罗心一沉,半晌无言。

  “好了,漪罗。人活在世,如露水一般,能有几时亮泽?到头来还不是……姐妹难得一会,来,你我投壶饮酒,及时行乐。来吧,来。”

  阿婧拉了漪罗,到房中去游戏。

  大约阿婧一个人闷了,常常独自投壶消磨时光。那青铜的大肚喇叭口儿壶便放在她的卧室,壶里和地上,胡乱丢着柘木做成的矢,矢最长的三尺六寸,中长二尺八寸,最短是二尺。

  阿婧装模作样地作揖说:“阿婧有这杆不直的矢,口儿不正的壶,承蒙君子不嫌弃,愿以博君子一乐。”

  漪罗:“这是做什么?”

  “男人们投壶玩耍,开头都是这样说白。”

  “我该怎样答对?”

  “你就说:‘阁下一番盛情美意,待之以美酒佳肴,怎么可以不从命呢?’”

  漪罗咯咯地笑:“噢阁下,盛情,待之以美酒佳肴……不行不行,酒在哪儿?佳肴何在?”

  阿婧:“美酒自然有,而且是姑苏红。佳肴么,姐姐给你准备了上好的蜜饯李子,来吧,谁输了谁饮酒。”

  “不。赢了饮酒。”

  “当然是输了才罚酒。”

  “我不干了!”

  “好,好。依你,依你,行了吧?”

  漪罗撒娇,阿婧哄着。两个女人各取了四支矢,一赌输赢。漪罗每投一矢,总是先自默默祝祷一番,祝祷了将军孙武一帆风顺,又祷告上苍保佑将军身体康健,再祷祝,还是为孙武,但愿漪罗能长侍左右,白头偕老……漪罗聪慧灵巧,连投四支木矢,全部都投入壶中,于是,便把笑声撒满了幔帐,抢着去食蜜饯,去饮酒,一盏复一盏,阿婧目瞪口呆:

  “漪罗你,有偌大酒量?”

  “当然。漪罗跟着乐师公孙尼子,公孙尼子大师饮酒如长鲸吸水,后来又随铸剑大师干将冶炼在罗浮山,鼓装炭,火烤前胸,风拂后背,全靠些酒劲。强将手下无弱兵。”

  说是说,漪罗连饮四盏,到底有些星眼朦胧,神欢体轻了。

  阿婧在投壶之前,也祝祷。她暗暗祷告老天神佑,让她能有朝一日逃出夫概掌心,或者让那夫概得箭疮暴死……一番祷告之后,投壶便不再是投壶,而是求兆占卜了。她有些紧张,觉得手中的矢千钧重量,命运攸关。横下心来孤注一掷,不中,又投一矢,又不中,四支矢全都没有遂愿投入壶中。

  也许这真是天意?也许真是不能奢望什么了?她呆呆地看着青铜的壶,近似无声地叹了口气。忽然自己去取了一盏酒,一饮而尽,接着,又为自己斟酒。漪罗忙去抢了酒器:“阿婧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我高兴……”

  嘴里说高兴,眼里却泪如泉涌。

  夫概看看两个女人玩耍了约有一个时辰,大概情绪正好,便走过来了。

  阿婧忙咽泪装欢。

  漪罗:“我告辞了,”说着要走,不料,酒上了头,身体飘起来,险些跌倒。

  夫概要来搀扶,伸了手,又缩了回去。为了笼络孙武,他对漪罗从来不敢造次,便叫道:“来人,搀孙将军少夫人坐下,拿螺蚌葱豉醒酒汤来!”回头又对漪罗打了个拱:“少夫人该醒醒酒再回去不迟。再说,夫概一向不敢得罪少夫人,为何见我如被蜂螫,夫概真是那么可怕么?”

  漪罗脚下发飘,心里却十分清楚,说:“漪罗与阿婧姐妹在一起玩耍,小儿之戏,不愿打扰将军。”

  阿婧:“漪罗,跟我到里面歇息,待消了酒力再回府中去。”

  “且慢!”夫概厉声道,立即又笑眯眯:“少夫人不是喜欢投壶么?夫概愿博少夫人一笑,投壶之戏,不可这样简陋的,来呀,乐工侍候。”

  夫概命乐工排好,奏乐曲《狸首》。先是序曲,接着是鼓声和鸣。夫概抓了一把木矢,恭恭敬敬递与漪罗。漪罗推托说不胜酒力,头痛。夫概便兀自投壶,三尺六寸的矢,矢矢中的。夫概得意,笑道:

  “夫概来日当恭请孙将军与少夫人到府中饮宴,并且施以骑射之礼。我一向敬重孙将军。如今天下,能够让吴国争霸称雄的,并非那些君王王子,也不是伍员伯嚭之流,唯有两个人,少夫人可知是哪两个?”

  漪罗捧着童仆送来的醒酒汤:“漪罗孤陋寡闻,实在不知道。”

  夫概哈哈大笑,又连发两矢,铜壶中的声音响亮:“这两个人如若取吴国天下,不过如壶中投矢一般容易,你道是谁?一个近在眼前,一个在少夫人身边,非孙武与夫概莫属!”

  漪罗一惊。

  手中的醒酒汤洒了一身。

  漪罗:“哦,漪罗真是醉了。”

  夫概:“请少夫人说与孙将军:今日得报,秦国已经与楚军合在一起前来征讨,越国也在逼近吴国边境,天降大任于夫概孙武,机不可失啊!”

  “漪罗从不问帐前之事!”

  夫概上前抓住了漪罗的手。

  漪罗拼命挣扎,脱了手:“将军休要非礼!漪罗告辞了!”

  “夫概送你回府!”

  阿婧:“夫概将军,且住吧!漪罗来,乃是来会阿婧的,孙将军不知。此事与夫概将军也毫无干系。”

  “备我的车,送漪罗回府。”

  漪罗:“不必了。”

  夫概:“岂有不迭之理?备车!备车!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夫概向下人大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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