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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孙武不易觉察地一笑:

  “传令各军旅,加紧约束上中下三军,立即进发,紧随夫概将军所部之后,疾速增援,扩张胜势,全军掩杀,不得有误!”

  阖闾听呆了:

  “什么?夫概将军已经动作了么?”

  孙武看了看天光。

  东天已经打出一线青白,与地上的霜华相映,天亮起来了。

  孙武说:“依孙武判断,夫概将军五千徒卒,已经接近楚军了。”

  阖闾惊叫一声:“啊呀!”

  孙武说:“大王不必忧虑,我已在昨夜抽调五百名‘多力’徒卒和三千‘利趾’徒卒,三千五百敢打敢拼善打善走的壮士由伍大夫亲自率领,早已趁夜色悄悄接近楚军营寨,一旦夫概将军发动进攻,三千五百精兵便为前阵,万无一失!”

  阖闾没有答话,微微皱了皱眉。

  “大王是坐守营帐等待胜利消息呢,还是率军开进?”

  阖闾还是没有说话,扭头便走。

  走了几步,才吼叫一声:“备车!”

  战车早已等在帐前。

  阖闾刚刚准备上车,却回转身来:“孙将军,来来来,请与寡人同乘一辆战车,指挥三军。一切听凭将军号令,将军之令。便是寡人之令,忤逆者斩!请孙将军亲自援袍擂鼓,世有孙将军,才有吴国破楚成功!”

  阖闾来拉了孙武的手,一同登上战车。

  大王顷刻间藏起了愠怒,把握住了自己。他懂得君臣利害,《孙子兵法》中有两句话他记得清楚。

  一句是:上下同欲者胜。

  另一句是:将能而君不御者胜。

  囊瓦与众将正在议事,讨论如何与吴军作战,是攻是守的时候,外面一片嘈杂声如海潮倒灌。夫概五千精锐徒卒已经冲到了营寨门口。囊瓦提着戟仓促登上战车,疾驰到门前,立即陷入了乱军之中。

  吴军竟然也不肯休整一下,便连夜潜到他的部队周围。老天刚刚放亮,勉勉强强能分辨衣甲颜色,吴军就杀来了。什么战阵不战阵的,全然不顾,吴军就是来拼命的,就是来追命的!吴军一直在诱楚军上钩,放了六百里一条长线,如今就是怕楚军会脱了钩,如今就是收钓竿来了。楚军六百里一路狂追,一路寻求吴军决战,可是想打却打不着。将士无不沮丧,垂头丧气,上下相怨。直到被吴军牵到了柏举,谁都明白入了口袋,凶多吉少了。囊瓦昨晚一声撤退命令,全军就像放了“鸭子”,谁知说撤又不撤了,不撤又打不起精神。不想打,没准备打,突然又要打,不仅徒卒,就是率兵之将,也因为来来回回的折腾仓皇得很。昨夜到得柏举,全都懈怠下来,现在无论如何也收拾不起战阵,整个楚军,在心理上对于突然面临的战争失去了承受能力,可以说是一冲即溃的。

  而吴军,六百里跋涉当然是一里也没有少走,乃是说走便走,说打便打,打与走十分有节奏,走与打目的和结果明晰,等于憋了六百里,等待了将近三个月的求战的欲火,突然间放了出来。个个是一通狂泻!他们在走与打的结合之中,注意了张与弛,比起楚军,不那样疲惫劳顿,而且,更因为将楚军调遣到孙武策划的战地这样一个奇迹,使上下戮力,信心百倍,士气昂扬。吴军将领在心理上对于这场浴血之战成竹在胸,吴军徒卒也对于战事准备了强劲的心理的内应力。因为上述种种因素,尽管吴军冲击囊瓦大营的士卒,不过夫概五千兵,伍子胥三千五百兵,加起来不到一万,却在实力上,实际上大于楚军的六万。长戟拼杀,冷兵器作战,士卒的心力与体力本来就面临着近在咫尺的考验,再加上夫概的精锐之师全是斩断了后顾之忧的亡命之徒,伍子胥的三千“利趾”士卒,行如疾风流水,善于快速反应,五百“多力”徒卒,个个勇武过人,当他们与楚军士卒相对而搏的时候,楚军未战先自颤栗了。

  囊瓦战车冲将出来,立即陷入混战的漩涡之中不能自拔,吴军不惧死的徒众,疾速舍了拼杀的对手,前来砍杀。囊瓦也只有在战车上左杀右挡,仗着力大,挥斧如风。

  可是,他毕竟是一军主将,指挥全军比个人冲杀更要紧。他一身系六万人的生死安危。

  擂鼓吗?为谁擂鼓助威?鸣锣收兵吗?如何收得住?他大喊大叫,只见他满脸的短须随着血盆大口开合,谁能听得见他的声音?

  他的成千成万的徒卒,怎么成了飓风中的一群羔羊!

  伍子胥的战车向他冲杀过来了,那一头早生的华发,在风中飘举,手中的戈闪着寒光。

  他赶紧回车。

  夫概也追杀而来。

  他身后,薳延驰车去迎战。

  战车下,他的徒卒,纷纷倒下,血流如注,有一条断臂,还握着戟;有一个头颅在车前滚动,沾满了鲜血和泥沙;有一支戟高高地插在一具尸体上,人被钉在大地上了,口还在翕动着……

  囊瓦转到了混战着的战场后面的位置,停住了战车。

  薳射竟然迅速地整理了军队,还有一个整军!

  他命令薳射抄了夫概和伍子胥的后路。

  可就在薳射之军冲到吴军先头军队背后,去迂回包抄的同时,吴军主力掩杀过来了!

  薳射,陷入了蔡昭侯部下军卒的重重包围。

  大夫史皇算是在乱军之中能保持头脑清醒的极少数首领之一,迅速组织起了二十辆战车,轰隆隆开上前去。

  跑在前面的战车上的战马,立即被吴军“多力”之徒砍断了腿,战车竟然被轰隆一声掀翻了。

  史皇,陷入了夫差军队的重重包围。

  楚军被分割成了一块又一块,每一块都是吴军的“盛餐”。

  太阳升起来了,升到中天了,喷着鲜红鲜红的血。

  太阳从中天斜下来了,虽然还是红,可是已如失血的脸,如一颗无依无靠的头颅。

  囊瓦不知怎么就在重重围困之中了。他且战,且退,且看。

  史皇的战车的队伍率先被捣乱了。

  他看见史皇的战车疯了似地往外奔突,战车成了史皇的尸床,倒下的史皇,胸口,肋下,肩头,至少插着四五支长戟。

  他看见薳射从掀翻的战车下面被揪了出来,立即被五花大绑捆将起来。

  他看见高处,那是谁在擂鼓?

  孙武!

  还有立在那里袖手观战的阖闾。

  他看见又是一队战车,由唐成公指挥着,向他驰奔。

  他感到心都抽紧了。

  完了。

  逃跑吧!

  他想为自己寻一条生路。

  强烈的求生的欲望,使他不顾一切,也不再顾及楚国的安危、楚军士卒的死活,他弃了他的军队,也弃了战车,跳上战马,捡一支戈杀出一条血路。他的戈是那样有力量,那样疯狂,逢之者纷纷倒下。他的眼睛血红,身上是四五处戈伤,浑身成了血葫芦,他的战马也被捅得周身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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