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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是吹捧?是挑拨?是故意这样说?还是无意一句插话?不得而知。这话却首先在吴王与胞弟心里同时掀起了波澜。当然,孙武的诱敌误敌之计,是征得阖闾认可才得以实施的;夫概假扮大王,完成最后将楚军调到柏举战场之计,首先是阖闾提起的。不然,谁敢如此冒犯君王的尊严?诱敌之计,顺畅地完成了。可是,当阖闾看见夫概一身君王的装束的时候,心中倏然间掠过了一丝不快,甚至还莫名地产生了一些忧虑。他忽然就想起了他的堂兄吴王僚之死,他设计刺杀王僚夺得王位之前,不是也在王僚面前装得唯唯诺诺,诚惶诚恐,滴水不漏么?他不仅不能容忍这等历史的悲剧故伎重演,也绝对容不得任何人冒犯他的天颜。他努力想在夫概这一身冕后面,看到些什么,体察些什么,预感些什么,可是什么也得不到。夫概是一位韬晦很深、城府很深的王室之胄。于是,他顺手打出了一手棋,突然发问,以观察夫概的神色。

  夫概深深地施了一礼:“夫概还得恭请王兄赦免我冒充大王之罪。”

  夫概低着头。

  阖闾又干笑起来,拉了夫概的手,说:“将军这是什么话?将军何罪之有?孙将军诱楚误楚之大计,若无胞弟夫概将军身临险境,如何得以实现?胞弟今日做此装扮,实在是替寡人去历险,去死过一回了啊,夫概将军不必多虑,卿是有功的,卿之功勋寡人铭刻在心!”

  就算是雪释冰消了。

  孙武看着这场“百戏”,脸上毫无表情。

  他实在不耐烦这样儿“斗法”。

  “大王,楚军已从六百里之外的汉水南岸调到柏举,我军也已长途跋涉,两军相持,决战必不可免,只是时间的问题了。速令各营快快歇息,养精蓄锐,明日起早整饬兵马,列阵决战,也请大王和夫概将军稍事休息如何?”

  “就依将军。请夫概将军换了衣裳吧。”

  还是看着夫概一身冕不顺心。

  夫概道:“大王,楚国令尹囊瓦骄横残暴,贪婪成性,为政不爱民,治军不爱兵,他的部下甲士徒卒离心离德,早已不堪一击,我军明晨立即就抢先进攻,即可将囊瓦所部彻底击败,夫概请求以部下五个整军为大王打此头阵!”

  “你……刚刚回营,身体疲惫,先行休息吧。”

  夫概还欲争执:“大王……”

  阖闾:“寡人辗转作战,刚刚回营,实在有些累了。”

  孙武道:“大王,臣以为夫概将军所言,极有道理,不妨……”

  阖闾忽然莫名地动了气:“行了行了!现在吴唐蔡三国军兵尽数在此,面对的六万楚兵也非不知战斗之辈,岂可不周密筹谋,列成堂堂之阵,而去匆促冲打?”

  阖闾究竟为何动怒?

  是大战之前临阵犹疑?抑或是不愿夫概再一次建立功勋,要钳制他收敛一些?

  阖闾拂袖而去。

  阖闾并未去更衣,也未进膳,连一脸的风尘也没有洗,又在各营中巡看了一番,便又登上了高处,望着远处楚军方位,显得焦灼不安。

  夫概在阖闾去后,独自在孙武营中逗留了少顷。

  夫概道:“孙将军,依我之见,切切不可失掉战机,楚军立足未稳,方城援军尚无消息,不战将会痛失良机!”

  “将军勿急,待我再去说服大王。”

  “请孙将军一定让夫概率先冲杀。孙将军不会不放心吧?夫概麾下虽然只有五千士卒,却个个勇猛过人,一以当十,这话绝非狂傲自诩,不瞒孙将军,夫概部下士卒,个个都是童男子,夫概之卒,在家中唯一接续子嗣的独生子不要,娶了妻有挂牵的不要,两军阵前踟蹰犹疑的不要,儿女情长的不要。我之士卒,学孙将军阵法,训练时亦曾刃加于肩上,习惯了流血。我之军旅行两,凡是率兵之长,个个读过将军的兵法。经此一战,孙将军当会知道,夫概麾下乃天下第一军旅!”

  孙武听得瞠目结舌。也许,直到这会儿,他才看到了吴王同父异母兄弟的另一面。这人平日总是一派和气,微微含笑,内心却是高深莫测,虎气雄风!

  夫概收住话头,忽而将少有的严峻和狂妄收回,重新换回和蔼与微笑:“啊孙将军——我言过了,言过了。”

  “夫概将军真是雄心勃勃!”

  孙武冒出这样一语。

  夫概又像往日那样,亲热地捉了孙武的手,揉搓摩挲,道:“如若有孙将军与夫概携手,定然纵横天下。孙将军兵法中有这样的意思:将军临机决策只以国家与君王的利益为上,不必等待君王之命。不知夫概的理解是否正确?”

  孙武说:“孙武已经明白了。”

  夫概:“夫概告辞。”

  送走了夫概,孙武独自思忖:夫概明日无论吴王阖闾是否颁布攻击命令,都要挥军一战了。

  战机当然是不可贻误的。

  夫概是不好钳制的。他的羽翼已经日渐一日地丰满,不仅城府极深,而且善于把握战机临机决断。论战法他自然高过大王一筹。大王是治国的,夫概是治军的;大王是治人的,夫概是治战的,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夫概建功心切,万一有了问题,怎么办?

  阖闾对夫概到底存什么心思?

  阖闾如若一定禁止夫概用兵,并由此推导出不准明日出击,又怎么办?

  将军决战不仅在鲜血淋淋的沙场,首先是在自己的庙堂和营帐,这番感慨,不止一次注上孙武心头。将在军中,君命有所不受,当然是治军之道,然而,君在军中,将又何如?

  孙武兀自淡淡一笑,挥去这些烦扰,走出了营寨。

  天很黑。

  营中士卒都已睡熟了。

  巡夜的甲徒来回走动,压低了声音咳嗽。

  明日,这些安然入睡的士卒,谁个血溅柏举,成了异国之鬼,谁个侥幸生还?

  决战是不可回避的。

  明晨决战是最佳的时机。

  夫概的决断,便是他的决断。他不准备再去找阖闾费话了,夜长梦多,不必让君王干扰他的决策和挫磨夫概的锐气了。

  夫概被大战之前的激情搅扰着,雄心勃勃地回到自己的营帐。

  大王驾到。

  夫概听到帐外的呼号,心里一动。

  阖闾匆匆而来,所为何事?

  他不能再有片刻的时间欣赏那穿着服的自我了,虽然这一身披挂是如此地令人心醉神迷,志得意满。他知道这是性命攸关的事情,便急急慌慌脱去了王袍,尚未来得及换上自己的衣裳,大王阖闾和侍从已经走进了营帐。

  夫概忙行大礼:“夫概不知大王驾到,请大王恕不敬之罪。”

  “夫概何出此言?自家同胞兄弟,营帐中不必拘于俗礼的。”

  “谢王兄宽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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