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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张衡实在弄不清杨广是赞赏他还是挖苦他,反正他已习惯这个不阴不阳的主子,当即应道:“这是临阵磨枪,哪来的绝招?皇上那里将破案的弦绷得这么紧,如今应对匆促,解数只有两招。一是提前发掘华山下的木偶,把大逆不道的罪名硬往蜀王头上栽去,只要栽得成,那就万事大吉;不过,这样做未免操之过急,皇上虽对蜀王印象不佳,但未必会相信这个老四会诅咒父母,这样,往往会逆向思索,反而疑心告状人、办案人的居心,会怀疑到我们的头上。而我们是经不起怀疑的,因为我们每一次成功都是经营来的,好比筑起的河堤,只需冲决一个缺口,便会全线崩溃;而那天然的斜坡虽比河堤低下,河水极容易漫过坡去,但潮水退落以后,斜坡还是完好无损,杨勇、杨秀便好比是河边的斜坡。所以,最好的招数便是弄到张文诩的那封信,让皇上明白看到蜀王僭越不轨的证据,先使皇上对蜀王的恶逆有个思想准备,然后,再挖掘华山下那些诅咒皇上、皇后以及杨谅的小木偶,这么一来,似乎一切都顺理成章,天衣无缝。这才是万全之计。”

  “只可惜没弄到那封信,还不是空口说白话。”杨广一顿,两眼忽地生光:“不过,那崔绩可是亲眼见到那信封的,由他出面弹劾蜀王有何不可?”

  “万不得已也只好如此了!”张衡道:“那崔绩先前奉侍过殿下,今又是殿下世子河南王的侍读,两代交情非比泛泛,叫他出面弹劾蜀王,他是不好推辞的,不过,此事也是两大弊病:那刘士元的信本来是由崔绩转交给张文诩的,他偷拆人家的信,并借此举报蜀王劣迹,难免理不直气不壮;其次,他历事殿下父子两代,挺身出来弹劾蜀王,只恐皇上一下子便会怀疑殿下你是幕后指使的人。”

  “这风险最好暂且不去冒。难道张文诩的那封信真的弄不来?抢、偷都不行吗?”红叶道。

  “那张文诩乃是当世大儒,抢会掀起多大风波?便是抢到手,若非得不偿失,也只得失相抵。至于偷嘛,倒不失一条思路,那得一个文武双全的人才行……”张衡道。

  “高雅贤如何?”红叶蓦地想起了东宫右监门率。

  “此人也算文武双全,”张衡颇为沉吟:“只不过,他是长孙晟的内从弟,而长孙晟又是蜀王爷的内从兄……”

  “那已经隔了好几重了!”红叶道。

  杨广寻思了一阵,终于说:“大家回去想想,若有更好人选那是最好不过,没有,明日也只好让高雅贤去河东一趟了。”

  回内宫的路上,红叶不禁又心悬意挂,生怕自己近来参与害人的勾当被粉面郎君触获,她不怕他降罪,但怕他摔碎花瓶,再也不送鲜花给她了。她弄不清:

  ——怎地为恶会有惯性,竟是这般叫人欲罢不能!

  她曾参与陷害杨勇,虽然成了功,却引起了杨秀、杨谅的不满。杨秀的抗争一旦得手,陷害杨勇的大案势必真相大白,作案人必然危如累卵;所以,为了掩盖前番的恶业,只得去害杨秀,再造新的恶业。以此类推,害了杨秀之后,诚恐难免要去再害杨谅了。这般恶性循环,简直是中了魔道了,粉面郎君又怎肯要我这个魔女了?

  她又一次推开了房门,几乎同时把眼光投注在桌子的花瓶上,没有鲜花,这是预料中的事,然而,心还是往下沉。迟早他会与她闹翻。

  花瓶下面压着一封信,她可从来没收过人家的信。那么,该是粉面郎君的了,大概是绝交信吧?心里一紧,浑身微微颤抖起来。她没有勇气走上前将信拆开,心里却在盘算:

  ——或许是别人……

  但别人谁会给她写信?搜索枯肠,没有!没有别的人会给她写信,但她仍然气馁地坐在床沿瞎想。

  她下定决心,终于走过去取信。竟然是刘士元给张文诩的信!这怎么可能?实在是反常得出奇!

  她一口气把信看完,凭女人的直觉,认定此信货真价实,半点不假!这怎么可能?她茫然了。无缘无故得到朝思暮想的东西,是不祥的!

  会不会是圈套?那简直是一定的了!杨广通过宇文恺告诉杨秀进入凝阴殿的秘密,为杨秀打开盗宝的方便之门,便是这种圈套。今日人家把圈套还过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就不足为奇。

  这一定是一封假信,好让我们去诬告蜀王,然后就有人挺身而出,说这信是假的,是诬陷蜀王,于是皇上会派人去四川调查。老百姓根本不会去注意金辂旗帜上是升龙还是降龙,更不会去留意欢迎仪仗里有没有“罕”、“毕”这两件极不起眼的仪仗;而蜀王部下自然向着自家主子,证词一致。这么一来,烤熟的鸭子飞走了,奔突的猎犬变刍狗。于是,蜀王反攻倒算的机会来了……

  一只手悄悄地按在她的肩上:“这信,你不想要?那好,我带回去还给张文诩。”

  这是他!红叶一颤,心想再也不能失之交臂了,立即抓住肩膀上的那只手,并紧紧地捏住它,生怕它溜脱自己的掌心。同时,心也急剧跳动冲突,呼吸愈来愈是急促,眼泪莫名其妙地泉涌而出。

  “你……你怎么啦?”粉面郎君柔声低语,那低语充满无限的爱怜。

  “你,真的不离开我了?”红叶哽哽咽咽说。

  “傻妹子,我说过要离开你吗?”

  红叶听了心花怒放,他却委婉地将手脱出掌心,然后坐在床沿,亲切地望着红叶。

  “这信是你放在这里……”红叶问。

  他肯定地点点头。

  “你这是试探我吗?”红叶又问。

  “试探什么?难道你不需要它?”

  “你知道这信的用处?”

  “知道。”

  “这信将置人于死地……”

  “让刽子手去杀自己的儿子,不是很好吗?”

  “刽子手?你说的是当今皇帝?”

  “先朝的篡贼!改朝换代,真的是杀人如麻。”

  “你到底是谁?”

  “你说我是谁?”

  “你还是不肯告诉我?”

  “该告诉时什么都会告诉你。”粉面郎君一顿,又温情解释道:“你别见怪,我实有难处。”

  红叶乖巧地点点头,也坐在床沿,紧挨着他。他温存地抚摸她的头发、粉腮。红叶浑身燥热,血流鼎沸,唔唔连声,张开双臂便欲将他紧紧抱住。他却霍地站了起来,说:“我该走了!”

  他说走就走。红叶万分遗憾地望着他如电飞逝的背影。

  第六节

  〖面对蜀王的“造反”,隋文帝心神疲惫,
  顿觉自己虽为天下之主,却空有其名。〗

  杨坚对僭越的事极其敏感,因为他自己是过来人。当苏威将刘士元给张文诩的书信恭呈给他御览时,他的脸刷白了,心也凉了。历来造反都从不逊、僭越开始,是谓“不轨”;而自家人造自家的反,那是没有不乱的!

  他呆坐龙床许久,觉得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于是断然下旨:着独孤楷为益州总管,马上驰往四}!;取代蜀王杨秀,传杨秀回朝听命。而确定由独孤楷去四川,却是心中反复筛选的结果,益州是个大地方,若所用非人,则情同放虎归山。独孤楷父亲李屯是独孤信家奴,因听话能干,才赐姓独孤氏,便如高颎当年赐姓独孤托一般无二。不过,独孤楷父子两代为奴,自然更可靠可喜。中国的奴隶社会虽然早已灭亡,但奴隶意识尚存,有时还得到强化。特另是不可救药的时代,平庸的君主及其官长,都忌惮能独立思考的人材,却情不自禁地喜欢奴才,这是奴隶主的意识积淀下来化作遗传基因吗?

  杨秀终于回朝了,朝拜之日,杨坚一言不发,脸上浓云密布。杨秀这才感到那密布的阴云之中,包藏一颗沉默的惊雷,一旦爆炸,必定极其可怕。他低声告退,战战兢兢回蜀王府,始终觉得头上空悬着一颗待炸的天雷,这才感到亲情的淡薄和君权的严重,但这种认识未免太迟了。

  第二天,苏威来到蜀王府,他代表皇帝严厉谴责杨秀。临去又叮嘱杨秀:“可别忘了,明日要赴阙谢思,谢父王教训之思!”

  次日,杨秀像个身负重罪的犯官,到大兴殿叩头谢罪:“臣忝荷岳,不有奉法,罪当万死!”

  杨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觉得这个老四实是大出他的丑。举国安定,儿子们却先乱了,那么他这个圣天子脸往哪儿搁?王子率先图谋不轨,举国上下效尤那还得了?若不严加处置,怎能以儆效尤?于是他严正发语道:“昔日秦王俊奢侈无度,我以父道训之。今杨秀蠹国,当用君道绳之……”

  话犹未了,开府庆整越班谏道:“此事还望皇上三思:庶人勇既废,秦王俊已薨,若再重责蜀王,试问陛下还有几个儿子……”

  “给我闭嘴!”杨坚怒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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