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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他极力装作懊丧的神态,却禁不住欢悦与狂喜,神情显得很古怪。

  杨约也是一阵狂喜,但他的喜却是沉重的,以致压得他笑不出一声来。接下轮他掷五本,他终于胜了。

  赌到最后,宇文述运来的两只大铁箱输得空空如也。杨约虽是贪财,却仍然很过意不去。说道:“今天太对不起你了……”

  “输的都不是我的……在下奉晋王之命,来与足下图一日之欢……”宇文述说。

  杨约脑中立即闪现赌博时宇文述接连“失误”的情景,嗫嚅道:“哪是为了……?”

  他没说下去,只是圆瞪双目,怔怔地望着宇文述。

  “贤昆仲功名盖世,当途用事多年了。其荣宠,除了高颎外,朝中已无人可匹,因此与高颎渐水火不相容。今有圣上、二圣在朝,自然尚可相安;然而,一旦太子杨勇用事,那便如何?高颎是太子杨勇的姻家,那时贤昆仲尚能苟存吗?”宇文述道。

  “愿闻高见!”

  “今皇太子失爱于皇后,圣上也有废黜之意。贤昆仲若能趁势请立晋王,于废立中建立大功,岂非去累卵之危,成泰山之安?”

  杨约听罢连连点头称是,再次向室内呼唤“上酒!”连呼几声,不见动静,便即朝房中走去。但闻室中一阵惊扰,却不见杨约出来,也不见那丽妹送酒。

  许久,杨约才缓缓出来,神色颇为古怪。宇文述估量定是出了岔子,便问:“出了什么事?”

  杨约迟疑了一阵,才说:“一对野鸳鸯……胆大包天,在老夫的床上……”

  “便是那个丽妹?那个……越公的宠妾?谁敢如此胆大妄为?”

  “你猜是谁?”杨约反问:“便是内史令李德林的独生子,太子通事舍人李百药。那李德林与家兄同任内史令之职,议事每每不合,早成水火之势,只是无由发作;不料,那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大岁头上动土,让家兄戴绿帽,死定了!他是死定了!”

  “确实是死定了!”宇文述实意地说,然而想了许久,又补了一句:“不过,便是杀人也要选个最佳方案。”

  “杀李百药便是最佳方案,这样,李德林便断子绝孙,管叫他活活地愁死,岂不妙极!”

  宇文述沉吟了许久,才徐徐地说道:“李德林曾献平陈奇策,皇上本要重赏他,传闻被高颎所阻,可见李高两家之仇是不易解开了。而李德林与令兄的不合,仅是议事见解之异。今若杀了李百药,势必将李德林推向高颎一边,帮助高李解开死结,为高颎添个智计百出的军师,为咱们废立大计添个死敌。如此杀人,恐兵家所不取。”

  “难道白饶了这小子不成?”

  “人自然还是要杀的。倘若杀的是高颎,或者是高颎的好友,比如韩擒虎、贺若弼、王世积、元宇、元胄之类,岂不更妙?需知,高颎和他的朋友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

  “这些人全是位至上柱国,是朝廷从一品大员,与郡王相当,怎能轻易杀得?你这不是开玩笑吗?”

  宇文述点了点头:“是的,是的,此事若是我等为之,自是难以想像;但李德林诡计多端,听说李百药颇得乃父真传,今著令他设计杀一上柱国自赎,说不定这小子便想出来了!”

  “好!便是如此!我去把他揪出来,你给他说吧。”杨约道。

  说着,便进去把李百药推出来。

  宇文述见李百药丰神俊爽,毫无大祸临头的模样,便亲自为之解绑,并婉转地向他说明自救之路。

  最后杨约又对他说:“高颎是你家的大仇人,只要你想个万全之策,杀了高颎,或者高颎的位至上柱国以上的朋友,不仅饶你不死,而且连那个与你相好的丽妹,我都作主赐给你!记住,期限是七天,要是想不出来,那你就准备去见阎王吧!”

  退朝的官员如流水涌上街。

  韩擒虎今日好高兴,皇帝上午接见来朝的突厥使者时,特地引荐了他,并且说道:“你听说江南有个陈国吗?他就是活捉陈国天子的虎将!”

  之后,皇太后又派了一个贴身宫女赐酒给他。他觉得今日的荣耀已大大补偿了平生的遗憾。他得意洋洋地挥了一鞭,领先冲到街道上,而后信马由缰地蹓跶着,兴致勃勃地左顾右盼。

  街头,一群闲人正围着一个邋遢的术士,看他相卜。韩擒虎仔细一瞧,那人竟是大名鼎鼎的杨伯丑。韩擒虎立时想起当年此人当殿辞去御赐朝衣扬长而去的情景,便即下马,请杨伯丑卜一卜前程。

  “写一个字来。”杨伯丑漫应道。

  韩擒虎在桌上书一个“擒”字。

  杨伯丑望着“擒”字出神了许久,便即摇头叹息,连说:“不妙,不妙!”

  接着又指指戳戳道:“你瞧,禽者鸟也,鸟儿被人一手抓住,跑不了啦!”

  后来涌到的退朝官员闻声先后驻马,围着听杨伯丑解字。

  贺若弼也在其中。他听了韩擒虎的坏消息暗自幸灾乐祸,跃下马来,上前提笔狂草一个“弼”字,然后说道:“我也未卜一卜!”

  “你吗,更坏!百弓临身,岂能善终?”杨伯丑几乎不假思索,立即应道。

  贺若弼气得须发皆张,正待发作,虞庆则又上前书一个“则”字。

  “不吉!不吉!”杨伯丑大摇其头:“页者头也,大人,你的头齐肩断了,身边还立一把刀呢!”

  站在虞庆则身后的元宇、元胄禁不住哈哈大笑。杨伯丑冲那二人喝道:“笑个屁!你们还是哭吧,你们也好不了多少!”

  几乎所有的官员都怒不可遏,这哪里是测字,分明是咒人嘛,而且咒的全是一品大员上往国呢!围观的闲人见势不妙,纷然散开;五个上柱国都已手按剑把,就要发作。

  这时,一个青年上前严词质问:“刚才你说的全是朝廷一品大臣,难道全都不得善终?你要是说不出道理来,只怕立时便有杀身之祸!”

  “小哥尊姓大名?”杨伯丑问。

  “在下三原李靖。”

  “请问,他们不死,你将来怎能出将人相?”杨伯丑嘻笑怒骂,洋洋自得,冥不畏死,且嬉且说:“一品大臣怎么来的?还不是杀人得来的?你们每晋升一级,都要杀很多人是不是?你们杀人不假思索、不皱眉头、不闻哀号,如斩草一般;今日仅听说自己也可能被杀,便吓坏了,便恼火了,便吃不消了!可笑,实在可笑!还要人家说出你必死的原因,非说出道理来不可。好,你们不妨自己想想:你们从少年起便学什么来的?学兵书是不是?学习如何更巧妙、更阴险、更狠毒的杀人方法,是不是?你们长大以后又干什么来着?当个杀人的行家是不是?杀呀,杀呀,杀得土地变红,杀得血流成河!终于,全国统一了,大家都从边疆回来了,敌人杀光了,没人可杀了,空余一套出神入化的杀人功夫,还有一种轻易杀人的习惯;于是,便把战场移到国内家中,开始自家人杀自家人,用阴谋杀,用陷阱杀,用舌头杀,用笔锋杀。你们置身于一场永无了期的战争之中,却望平安无事,岂非可笑之极!”

  众上柱国有的冷笑,有的摇头,有的沉思,但都手离剑把,咄咄逼人的气势,渐消于无形。李靖则说出了战将们共同的心里话:“但你终需露一手,兑现你预言的准确。”

  “这是自然!”

  便在此时,一个妇女狂奔而来。杨伯丑起身将她拉住。妇女气急败坏,嚷道:“你干什么!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不见了,你见过没有……”

  杨伯丑道:“你的儿子在怀远坊南门道东北角上,由一个红衣的女子抱着,去抱回来吧!”

  那女子按他的指点立即狂奔而去,韩擒虎向李靖丢一个眼色,李靖便也追踪去了。

  虞庆则恨意难消,恶恨恨地说:“老不死,若是找不到孩子,看我活剥了你!”

  杨伯丑把相卜用的所有物事收入囊中,似是不闻对方的话,兀自喃喃自语,不知所云。

  李靖终于回来了。那女子跟在李靖后面,她抱着孩子一路又笑又哭,不忘调弄怀中的小孩。她来到杨伯丑面前满怀感激的拜下,待她抬起头来,杨伯丑早已走远了,但见一根竹杖,挑着布囊,犹在背后晃荡。

  众人不由得茫然若失地望着那道士的去向。

  韩擒虎闷闷不乐地回府,闷闷不乐地吃了晚饭,便即闷闷不乐地上床安歇。第二天早晨,寄居韩府的外甥李靖,照例进房给舅舅就擒虎请安,接着使陈述凌晨之际,发生在府门口的怪事:“今日凌晨,咱家门口出现王者的仪卫。仪卫分列两旁,各执罕、毕、青龙、白虎、玄武、朱雀之旗,立二十四朝……邻居见状上前询问,其中一人回答说:来迎接大王!那邻居顺势一瞧,果见一个丽人手捧远游冠,恭敬地跪在门口。他以为舅舅进封为王,便进屋传告家人。可是大家出来再看,大队仪卫消逝得无影无踪……”

  韩擒虎听了极为骇然,在府第门前私建王者的仪卫,不止僭越,简直是图谋不轨的谋反大罪!是谁栽的赃,陷他灭门之罪呢?

  “靖儿,你说这会是谁干的?”

  “恐怕不会是贺若弼吧!”

  便在此际,外面一阵喧嚣,忽地闯进了一个莽汉,冲着韩擒虎叩拜不止,连称:“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这里没有什么大王!”韩擒虎喝道。

  “你就是!你就是大王!你就是阎罗王!阎罗王饶命……”莽汉仍是跪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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