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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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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小龙听罢,低声叫喊着,同时泪水夺眶而出,只是黑暗中谁也没看见。 夜半时分。 长孙晟的随从们与习族酋长的儿子,懊丧万分地踏着星光回到酋长的帐篷。白发苍苍的老酋长举着烟焰腾腾的松明倚门悬望。他的身后立着一个魁梧的将军。 大家全愣住了——立在老酋长背后的正是长孙晟,他还冲着部下们微笑呢!他跌下深渊时,挂在洞底的一棵大树上,虽是一时昏厥,但是还可以行动。他自己爬下藤缠蔓绕的树,凑巧又遇上一个习族的猎人,这个猎人领着他抄近路回来。 随从们喜形于色,兴奋一阵过后,长孙晟吩咐他们上床休息。只是大家还在窃窃私语,仇小龙一人被安置在帐篷的角落,外头由卫士们的卧榻围拢着。他已经成为显著的嫌疑犯了。 第二天早晨,长孙晟佩上突厥处罗侯赠送的迦沙宝刀,叫仇小龙佩上宝剑,然后把他单独带离帐篷,不许卫士们跟随,一个亲随对伙伴们幸灾乐祸地说道:“他一定会亲手宰掉这个龟孙的!我猜那块石头掉下来就有点可疑。” 令人不解的是,中午,长孙晟和仇小龙亲切地谈笑着走回帐篷;下午,离开习族部落时,长孙晟又让仇小龙随行。 这回行程的目的地是处罗侯突利设的牙帐。突利设是突厥的官衔,也是官署,节制主宰东方突厥的军事。长孙晟要说服处罗侯起兵发难,配合防军的军事行动,对沙钵略来个内外夹攻,以期稳住尚未站稳脚跟的隋室政权。在去年长孙晟客居漠北时,和处罗侯就有里应外合的密盟,此行不过是践约而已。 由于大陪与突厥正式开战,断绝使节的往来,长孙晟一行扮成客商模样。他们由习族酋长的儿子领路,骑上快马,朝西扬尘而去。 一路上见到的是:烧残的帐篷,踏破的窝棚,牛羊被突厥掠夺为军粮后只剩下一些瘦骨嶙峋的畜牲,还有不能当兵充役的老人小孩。在一个破落的窝棚旁边,一个断了右臂的少女正跪在地上挤羊奶,身后站着一个愁眉苦脸的苍老男人。 领路的酋长儿子用鞭梢指着少女的断臂解释,前些日子,突厥人把她家仅有的一头奶牛也拉去充军粮,她舍不得,死命拉着缰绳不放,结果连胳膊都给血淋淋地砍了。 长孙晟来到了突利设牙帐。然而,处罗侯不在牙帐,战争一发生他就奉命去都斤镇大可汗的汗庭,当了叶护。叶护相当于汉族政权中的丞相,但可汗交给处罗侯的是留守大本营的任务,以防突厥北面的劲敌铁勒部落南下偷袭。于是,又一番长途跋涉,长孙晟一行才到达都斤可汗庭。 处罗侯并非预料中那么好对付。他非常客气地接待长孙晟一行,把他们一行安顿在叶护毯帐内室最豪华的卧房之中,三餐均是珍馐美味,但是门外戒备森严,不让他们逾越卧室一步,且说:“两国交锋,长孙晟绝然不宜露面,这是必要的安全措施。” 处罗侯始终不与长孙晟洽谈正事,总是谁说政事繁忙,来日再说。后来干脆不予见面。 有道是救兵如救火,长孙晟等了十几个“来日”,不见处罗侯的面,心中急如火烧油煎,不觉间已是形销骨立,面容憔悴。一天,处罗侯拨开卧室的丝帘,惊讶地说:“节下因何憔悴一至如此!” “我一为君优二为两族百姓忧,三为叶护大人担忧,重重忧虑,能不见之于形?” “诚然如此,然则吾有何优?”处罗侯愕然而问。 “叶护大人尚能高枕无忧耶?”长孙晟显出大惑不解的神情:“贵军南下,玉石俱焚,生民涂炭,吾之所优,人所共知。然而,沙钵略可汗心中最忌疾的是谁?大人难道不明白?你们突厥有弟承兄业的风习,而沙钵略却无意传位予你。倘若大人没有岌岌自危之感,当初何需与本使密盟?他迟迟不加害于你,在于自己声名未着,地位不稳,慑于大隋对你的器重罢了。倘若此次南征得手,沙钵略自然声名远播,地位牢固,而隋室对大人的器重也失去威慑的分量,到彼时,大人将何以自处?大人把这场战争作壁上观,甚至还卖力为他人防守北疆,等待沙钵略回来收拾你,这不是咄咄怪事吗?” 一席话说得处罗俟心惊肉跳,瞠目结舌。良久,脸布愁云的处罗侯一反倨傲的故态,谦恭地求教道:“节下能否代筹一安身良策?” “叫你起兵与大隋里应外合,虽是一种办法,只是沙钵略元气未损,倘若挥师北还,大人恐难以抵挡,本使也不忍叫你去冒太大的风险……唉,看来是山穷水尽了,哪有什么妙计?” 长孙晟不愿立即把几天来筹思的计策说出来,特意让处罗侯着急去。他知道,人只有慌才不择路,急才铤而走险。处罗候不到饥不择食的地步,是不会吞食诱饵的。 牙帐内,两人默然相对,时而交换一下探询的眼色。处罗侯想从对方神色中寻找策略,长孙晟想观测对方着急的程度。长孙晟的随从们生怕干扰这场事关重大的谈话,连透气都怕太粗了,一动不动,活像墓坑中的兵马俑。 巳牌时分,一个附离在牙帐前翻身下马疾驰帐内。处罗侯闻报,掀开丝帘,步出前厅。絮语一阵之后,他回到卧房。长孙晟注意到他惶遽的神色,等待下文。 “前方又打了胜仗,”处罗侯情绪颓丧:“我军攻陷了金城、上郡、弘化、延安等名城,现已全线越过长城,形成弧形包围圈,疾速向长安推进,长安的陷落已成定局。掠来大量子女、玉帛和牲畜正送来都斤镇。贵军节节败退,何以为计?” 长孙晟不语。 “节下为何一言不发?” 显然,处罗候更沉不住气了。 长孙晟只是摇头,表示确实无计可施。 这时,又一附离来报,说是达头可汗不愿随军南征,带着自家的十万骑兵返回西方。长孙晟明白,这是太仆卿元晖对达头的离间工作奏效了,便赞赏道:“达头深知养虎遗患的道理,这一釜底抽薪,颇有远见!” 处罗侯在咀嚼长孙晟的话。 午牌时分,在北方边境斥堠了望铁勒族军情的一个军校立在丝帘外报告:“启禀叶护大人,铁勒人仍无动静!” “去吧。”处罗侯在帘内答道,然后咕噜着:“要是铁勒人真的发动进攻,那倒好了!” 长孙晟目光亮了:机会来了,他所等待的正是处罗侯这样的话。 “叶护大人,”他站起来走到处罗侯跟前,试探地说:“倘若你派人到前线告诉沙钵略,就说铁勒族陈兵漠北,准备袭击都斤镇大本营……” “那怎么行?”处罗侯眼神带着疑忌:“沙钵略班师回来,发现没有敌情,一定把我砍了!” 长孙晟的心情松了: ——处罗侯在这等重大的利害面前,仍然与沙钵略同床异梦,他确实不要这场突厥唾手可得的胜利,担心的只是自己。 “你我交情已非一朝一夕了,也曾当天盟誓,若是为一己之私置叶护大人于死地,天地不容!这事可以做得不留痕迹,使沙钵略摸不着底细。大人可有个把心腹亲信?” 处罗侯挥挥手,表示对方实在问得多余。 “只要派一个由亲信组成的侦察小组,远出北疆,然后让他们回来当着众特勒、伯克以及俟斤的面(特勒是可汗子弟的尊称;伯克乃突厥的牧主贵族;俟斤为突厥的显官),禀告铁勒犯边的敌情,谁能不信?随后大人便可率师出境,摆出应敌的阵势;那时,铁勒人必然以为突厥有北犯之心,自会陈兵边境,严阵以待;沙钵略回师之后,看到两军对垒的情形,还能疑心你谎报敌情吗?” “好!这真是绝妙的计策!” 处罗侯连连点头叫好,脸上的愁云一扫而光,当晚就让他的儿子染于跨上千里名驹,奔漠南,出白登,越黄河,向沙钵略的牙帐风驰电掣地飞去。 次日,长孙晟一行也离开了都斤可汗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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