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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雪里岂能埋死尸,消息还是迅速传扬开去。屈原获悉,很是惊讶。他知道,为了讨好强秦,获得秦的贿赂,群小什么卖国勾当都干得出来,故而心中焦急万分,他不能眼看着怀王往那狼穴虎口里钻,获得消息的第二天一早,便不顾“不得参与朝政”的戒律,闯进宫去。一进宫门,只见车马随从乱糟糟的,原来怀王今天就要启程赴武关。仪仗业已排列好,乐队正在嘀嘀嗒嗒地吹奏。子兰、靳尚等人跟随怀王走进内廷,屈原紧跟几步,从人群里挤到怀王面前,不等怀王开口问他,便躬身施礼道:“臣有话启奏大王,求吾王斟酌三思。秦之狠毒,胜似虎狼,秦之狡诈,有如狐獾,楚屡屡受骗上当,连吃败仗,国土被践踏,人民被蹂躏,士卒遭杀戮,不共戴天之仇敌,岂可与之为伍同群!武关会约,分明是诈术骗局,欲要大王割地送城,大王不允,虎狼之秦岂能罢休,故此行凶多吉少,无异于自投罗网,大王万万去不得,行不得!……”

  令尹昭睢也赞成屈原的意见,帮助规劝怀王说:“三闾大夫所言极是,大王还是不去武关为上策。火速派兵于边境设防,可保楚之安全。”

  怀王听屈原言之有理,一时又犹豫起来。靳尚恐怀王变卦,冲着屈原白了一眼,谦恭有礼地对怀王说:“屈大夫之言,甚是不妥!楚连吃败仗,丢失山河,关键不在秦之凶狠狡诈,而在秦强楚弱。楚不自量力,偏要与秦为难,以卵击石,岂有不败之理!如今秦不恃强凌弱,主动求和,大仁大义,史所未有,大王切莫错失这天赐良机。以臣看来,楚只有顺从强秦,才是永保太平、免遭山河破碎、生灵涂炭的上策。”

  子兰听了靳尚的一席话,显得异常兴奋,他不禁双手一合,啪然有声地赞道:“上官大夫讲得好,讲得好!楚与秦,山河毗连,儿女相亲,血缘相通,世上还有比这更亲密的关系吗?秦王约父王会于武关,是为了两国和好,父王切莫听信别有用心之人的盅惑,误国而害民啊!……”

  屈原是子兰的恩师,子兰是屈原之得意高足,如今屈原之衷心劝告竟成了别有用心的盅惑之言,由此不难看出,世上的这个关系,那个关系,全都靠不住,全都是假的,只有利害关系,才是真的!……

  不知从何时开始,郑袖变得更乖巧了,从前台隐于幕后。总结数年来的勾心斗角的经验,似乎这样更策略,更有利。

  怀王虽然觉得屈原讲的很有道理,但数年来跟秦交战屡战屡败,失国土,亡良将,丧士卒,那颗本来就不太壮的胆,早已为秦之强大军事实力所吓破,所震慑,不去赴会,恐招秦兵之来,故而斟酌再三,也还是听信了子兰和靳尚的话,登上马车,欲去武关碰碰运气。

  屈原见怀王不听劝阻,急得一步抢到车前,两眼汪着热泪说:“秦于西边侵占我大片国土,东边陈师威胁齐之边境,千方百计地欲灭我荆楚。面对虎狼之敌,大王不采取针锋相对的措施,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反而欲取悦其心,换取和平,这好比绵羊欲求猛虎慈悲,实属痴心妄想!行此路者,自蹈陷阱魔窟也。大王不纳臣谏,只恐怕去时容易回来难矣!……”

  怀王坐于车上默不吭声,子兰恶狠狠地说:“今者大王远行,一会秦王,二会亲家,故选此吉日良辰登程,三闾大夫偏以这不吉不利之言来拦阻,居心何在?”

  听听,子兰称屈原为“三闾大夫”,而不称“恩师”或“吾师”,完全摆出一副国王公子的架式。

  子兰说完,目无尊长——父王和他的老师,急命驭手挥鞭启程。

  屈原两手紧紧抓住车轼说:“大王啊,武关乃虎口之地,臣宁愿死于车轮之下,也决不放大王前去!……”

  子兰冷嘲热讽地回敬屈原道:“尊敬的屈平先生,说话做事,切莫忘记自己的身份与地位,你已不再是左右荆楚形势的左徒,而是被罢官削职的罪臣,本当严惩,然父王宽宏大量,未治尔罪,仍委以三闾大夫之职,不得参与朝政。如今尔却屡违圣意,名不正言不顺地干预王事,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贪欲使人膨胀,改变了各种人际关系,将人变成了禽兽畜生。

  子兰不等怀王说话,命令两个侍从硬把屈原推倒在地,催着怀王出发了。

  屈原身材高大,毫无防备,既倒之后,摔跌的程度可想而知。他艰难地爬起身来,跌跌撞掸地挤出人群,奔到宫门外去追赶怀王,可是怀王的车驾已经驰出城外,扬尘而去了。

  屈原心里明白,怀王武关赴会,既无强大的军事做后盾,又无忠勇的大臣相随,此一去恐怕就是永别。他站在大街上,呆呆地望着西门外那滚滚的尘烟,久久不肯离去,泪水模糊了视线,心里有说不出的痛楚……

  事情的发展果不出屈原之所料,秦昭王并不在武关,只有一名将军于武关设伏,将怀王绑架到了咸阳。秦昭王骄傲地坐于章台之上接受怀王的拜见,他连屁股也未欠一欠。怀王本来是一个妄自尊大的人,见昭王像对藩臣一样接见他,心中怒火冲天,但却不敢发作。

  秦昭王囚禁了楚怀王,要挟他割地,楚怀王不应,被囚于秦而不得归返。

  公元前298年,秦要挟怀王不可得地,秦昭王发兵出武关攻楚,大败楚军,取析等十五城而去。公元前297年,楚怀王设法逃出虎口,秦觉察,拦阻于楚道。怀王恐,从小路逃至赵,赵畏秦,不敢留。怀王欲投魏,中途秦兵追至,怀王无奈,只好随秦使重新回到了秦国,继续被囚,于是患病。

  次年,怀王卒于秦,归葬于楚。

  却说当怀王软禁于秦时,楚之朝中诸臣商议,欲另立新君,以摆脱秦之要挟。一天深夜,南后又将靳尚召于朝云馆内密谋。眼下怀王囚于秦,太子质于齐,让子兰继承王位顺理成章,亦是千载难逢之机。次日早朝,靳尚便向公卿大夫提出了这一主张。这时,朝里的许多人都跟南后、靳尚一个鼻孔出气,或为他们的走卒爪牙,因而无不举双手赞同。许多主持正义的文臣武将,虽一个个义愤填膺,但俱都慑于他们的权势,低首默言不语,不加可否。在这眼看就要表决的千钧一发之际,令尹昭睢挺身而出说:“上官大夫之见实属荒唐,断不可行。熊横系怀王与公卿大夫议定之太子,只有太子才是王位之合法继承者,无端废太子而立子兰公子为王,于情不合,于理不公,一来天下人不服,二来齐必发兵为太子争天下,到那时,楚之内忧外患则无可收拾矣!”

  靳尚一伙虽然一肚子不高兴,可是昭睢的话句句在理,他是令尹,怀王不在,他有至高无上的权威,且兵权在握,是诸侯皆闻的天下名将,因而也就不敢名目张胆地让子兰篡权夺位,只好按昭睢的意见办。为了郑重其事,昭睢亲自赴齐接回太子横,继承了王位,是为顷襄王。

  楚廷之上,是昭睢力排众议,坚决主张立太子横为王,郑袖、靳尚、子兰等人却将这笔帐记到了屈原的头上。在他们看来,令尹昭睢,不过是一介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武夫。自怀王不准屈原参与朝政以来,屈原的意见多是通过昭睢在朝廷之上申述,或者面君进谏。屈原在幕后策划,昭睢登台表演。昭睢那篇有理有据的、坚决反对子兰继承王位的言辞,完全是在屈原的操纵下表演的双簧,因为昭睢决没有这样的思想与见地,因此,他们对屈原恨之入骨,决心伺机清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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