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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第六章 病愈还乡 擂鼓歼敌

  却说屈平病势日重,吓得碧霞小姐六神无主,哭哭啼啼地去禀报母亲景夫人和祖父昭明晖。消息惊动了昭府上下内外,一连数日,请医的,抓药的,采药的,探病的,出出入入,来往不绝,但却不见有多少起色。明晖老人心急似火,忙修书一封,遣人乘专船到郢都去请太医,昼夜兼程,五日方还。太医姓史,是一位古稀老人,身高不过五尺,须髯尽白,慈祥斯文,任昭府老少急如热锅蚂蚁,他却慢条斯理,虽湿衣而不乱步。当史太医抵达昭府时,已是太阳落山时分,他仿佛赶路人步入旅馆,茶饭过后倒头便睡,根本不提诊治病患一事。直到次日辰时,方由昭老太爷和景夫人等陪同,迈着方步来到屈平房间。景夫人急于介绍病症,史太医摇手笑道:“病家勿需开口,老朽自知端的。”

  史太医再次净过手,漱过口,然后翻眼皮,看舌苔,切脉。一切过后,瞑目凝神,沉思片刻,伏于案头,奋笔疾书,呈予昭明晖。明晖接帛在手,见上边书写的全是患者的病症——倦怠,心悸,自汗,恶寒,高烧不退,口渴,喉疼,周身酸疼不适,便干溺黄,神昏谵语。昭明晖哪里知晓这些,忙命丫鬟转递景夫人。景夫人亦不甚了然,持帛步出房间,询问女儿碧霞与服侍的下人。一盏茶工夫,景夫人返回,盛赞史太医断病若神,与实情不差毫发,真乃扁鹊转世也。

  昭明晖献茶,与之对几而坐,询问病因及病症。史太医答道:“因劳思过重而致心脾两虚。正气虚弱,外邪乘虚而入,内外交困,故而脉浮弦,舌苔黄腻,舌质红,此系外感风热,实热之症也。”

  景夫人探询道:“此症可好调理?”

  史太医解释说:“难倒也不难,只是需要些时间,正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似抽丝。”

  昭明晖由衷地赞叹道:“有史太医的神针妙药,必收药到病除,妙手回春之效!……”

  “过奖,昭右尹实在是过奖,史某愧不敢当!……”史太医毕恭毕敬地说。

  彼此又说了些客套话,史太医便秉笔处方。他一共开了三个方子,第一个为:

  双花,连翘,荆芥,薄荷,甘草,桔梗,牛蒡子,淡豆豉,芦根,淡竹叶。

  三帖,鲜姜三片为引,水煎服。

  第二个方是:

  菊花,连翘,芦根,甘草。

  三帖,水煎服。

  第三个方:

  人参,炒白术,当归,黄芪,龙眼肉,茯神,木香,远志,炒枣仁,甘草,大枣。

  炼蜜为丸,早晚空腹各服一丸。

  拟就药方,史太医呈予昭明晖,解释道:“第一方服三剂后,病情将明显好转;第二方服后五日,症状将全部消失;第三方调服静养一月,心脾必由虚转实。”

  史太医因郢都太忙,不能在此久留,故同时处好三方,以便早些归返。

  屈平依方服药,一月后身体果然完全康复。

  在屈平患病的整个过程中,碧霞一直守候在病榻之侧。她煎汤熬药,喂饭喂水。她仿佛与屈平血脉相通,经络相连——屈平高烧,她浑身冒汗;屈平疼痛,她心肝抽搐;屈平食欲不振,不思饮食,她腹胀胃饱,水米不进;屈平神昏谵语,她失魂落魄……

  屈平高烧淌虚汗,碧霞先是将葛巾浸湿,拧干,叠成长方形,敷于他的额头,后来竟然身着一件薄若蝉翼的内衣,伏于他那仰卧着的前胸,让屈平心中的火往自己心里烧,让屈平身上的热往自己身上流。屈平持续高烧,嘴唇干裂,血珠点点。开始,碧霞用湿布给他擦拭,用羹匙舀蜜水给他滋润。后来索性伏下身去,用舌舔那血球,用唇润那裂缝。有一段时间,屈平口不能咀嚼,连橘瓣也不能吃了。开始,碧霞将橘瓣榨成汁,滤纯,用羹匙舀着一勺一勺地喂,后来干脆填入自己口中咀嚼,像母亲喂婴儿那样,嘴对嘴地喂入他的口中……

  服完第一个方子的三剂药,屈平烧退神清,渐渐有了食欲,碧霞一日数次喂他进些燕窝粥、参汤、鲜奶、蛋沫之类高营养宜消化的饭食,打开窗户透透空气,晒晒阳光,扶他起身,斜依在床榻上,彼此说些闲话。当碧霞娓娓叙说病中照顾他的情形时,屈平羞得双手捂脸,两耳与脖颈儿也变得绯红,艰难地将上身扭向一边。服过第二个方子的三剂药,屈平不仅能下床走动,而且常与碧霞调笑戏谑,偿还病中碧霞所付出的深情厚谊。服蜜丸的一个月内,屈平并未遵医嘱“静养”,而是拿出多半天的时间读书学习。离去的时间迫近,昭府藏书楼内的许多书籍他尚未涉猎浏览,必须抓紧这段宝贵的时间。读书之余,便与碧霞敞开心扉交谈,探讨知识学问,常常争辩得面红耳赤。有时二人也相依相偎,或谈古论今,或吟咏赋诗,其乐无穷!……

  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十月下旬的一天,屈平要告别昭府,归返故里了。头天夜里,昭明晖给伯庸写了封长信,信中详叙屈平此番驻足昭府的情形及迟归的原因,盛赞屈平的聪慧与刻苦攻读的精神,描绘屈平同碧霞的交往与爱情,明确表示欲成全这美好姻缘,屈昭两家亲上加亲,永结秦晋之好。村头上,橘林旁,昭明晖将信递与屈平,叮嘱他“转交令尊大人”。碧霞带丫鬟送出了竹岛,四目相对,迸火淌泪,碍于下人与艄公,不得拥抱厮磨,恨恨怅怅……

  屈平登上了帆船,船离开了溪岸,顺流而下,渐去渐远,渐远渐小,直至融于蓝天碧水。碧霞举手劳劳,别情依依,珠泪滚滚,心血滴滴。起风了,秋风萧瑟;下雨了,秋雨淅沥;风愈刮愈猛,在香溪狂奔,在竹岛肆虐;雨愈下愈急,竹岛烟笼雾罩,香溪迷迷茫茫。风雨裹挟着碧霞,碧霞伫立于风雨之中。她仿佛在等候着什么,究竟在等候什么呢?她自己也茫无所知……

  父亲不在家,屈平遣人将书信送到郢都。伯庸启封拜读,受宠若惊,欣喜若狂,忙请假归里,为平儿操办六礼文定之事。

  乐平里距归州不足百里,西通巴蜀,北连雍州,系交通要道,兵家必争之地。秦强楚弱,秦之兵匪流寇常窜来乐平里一带骚扰,烧杀掳掠,无恶不作,给百姓造成了极大的灾难——

  秦之兵匪进村,抢粮食,劫财物,掳牲畜,捉壮士,淫姑嫂,杀老幼,如狼似虎,致使天阴地晦,哭声直冲云霄,其惨目不忍睹,其悲耳不忍闻……

  一天,秦兵闯进村庄,专捉不满十岁的童男童女,一次竟捉了二十名之多。为施淫威,震慑楚之百姓,他们将捉来的二十名幼儿,捆邦手脚,置于一个稻场中间,驱赶未来得逃跑的村民都亲观看。稻场上砌起了临时炉灶,灶下烈火熊熊,灶上滚汤沸腾。炉灶周围竖起了二十根木桩,孩子们被捆绑在木桩之上。寇首一声令下,二十个袒胸露乳的强盗闯入场内,他们右手持牛耳尖刀,左手捧陶盆,豺狼般地分别扑向捆绑在木桩上的孩子,撕扯其上衣,剖开其胸膛,摘取其心肝,集于一处,挥刀于砧板上切而碎之,泼掉锅中沸水,锅内加油,煎炒心肝为肴,有人搬来一坛白酒,暴徒们蜂拥而上,狂饮乱嚼,碰杯行令,仰天大笑。

  村民闻听秦兵欲来,纷纷逃散,匪徒进村,只捉到了几个老头和老婆。他们见扑了个空,一个年轻妇女也没逮着,不免恼羞成怒,将这些老人赶进一间草房,关门上锁,又在屋外堆柴,放火将他们连同草房烧成了灰烬。这间草房在村东南角一块台地上,这天正刮着呼呼的东南风,风助火势,火借风威,绵延熊熊,又无人来救,烧毁了半条街。

  秦之兵匪,正当青春盛年,他们远离妻室,久居军旅,像栏里的驴,圈里的猪,辕里的马,套里的牛,每当春秋两季,欲火中烧,嗷嗷乱叫,一旦挣脱了羁绊,便兽性发作,既残忍,又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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