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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


  3

  也是巧合,二世每天在上林猎兽弋鸟,跑马走狗取乐。那天正好有一名黔首误进上林,被二世误当做是野兽,一箭穿心毙命。

  二世紧张得和赵高商量,赵高教他的女婿咸阳令阎乐判定为有人谋杀此人,移尸上林,将侦缉矛头指向宫外,这件案子就变成了悬案,不了了之。

  这时,赵高正好抓住这个机会恐吓二世说:“天子无故杀害无辜之人,会遭到上帝的惩罚和鬼神的祸害,所以陛下应该避居宫外,以祛除不祥。”

  于是二世移居望夷宫。

  这时候,章邯兵败降楚,二十万秦军遭坑杀的消息,赵高再也一手遮天不住,终于有人向二世提出报告,二世紧张得召见赵高,赵高担心祸发,而且沛公那边犹未入关,因此他称病不应召。

  二世有天晚上做恶梦,梦见自己在上林行猎,遭到一头白虎的追逐,座车的左骑马(左边最外侧的驾马)被白虎咬死了。

  二世闷闷不乐,召太卜占梦,卦象现示:“泾水作祟!”

  于是二世在望夷宫齐戒,并沉四匹白马以祭泾水。

  他一肚子闷气,想召赵高来商量,赵高又一直避不见面,正好这时他又得到消息,沛公刘邦将数万人已破武关,他更是急欲见赵高,赵高仍然称病不朝。

  二世这下真的火大,他派使者责备赵高说:“先帝托孤于丞相,朕也全般倚重于你。丞相前多次言,关东盗不足为患,现盗刘邦军已屠武关,正向咸阳推进,丞相又不前来议事,到底为何?奉诏后速来,否则议罪!”

  赵高接诏以后,甚感为难,想去,怕与刘邦张良勾结的事,二世已经发觉,此去正好是自投罗网。但又怕再要推托不去,二世一翻脸,兵权如今还有的在宗室大臣手上。而且他自知冤家仇人多,要不是有二世当他的护身符和令牌,眼前忠于他的人,说不定大部分都会倒戈。

  于是他召来最核心的心腹——女婿阎乐、堂弟赵成和郎中令,要他们拿出主意来。

  赵高首先说了开场白:“主上一直贪玩又不听劝谏,如今情势紧急,却又全部责怪于我。假若他听了谗言加罪于我,一定是灭族祸延整个家族,找你们三人来,因为只有你们才是我最相信的,赶快提出你们的看法,大家商量商量。”

  三人都沉默很久,脸色凝重,平日他们都是照赵高命令办事的,这样重大的事情,一时他们哪来的主意。最后还是赵高打破室内的沉默,恨恨地说:“这个小子,我一直对他不错,没有我赵高,他哪有今天!再说远一点,要是没有我家那个愚忠的傻老子帮他祖父替死,他恐怕生都生不到帝王家。现在他说翻脸就翻脸,真是无情无义!”

  “不错,真的是无情无义!”三人异口同声附和,就像山谷回音一样。

  “所以,他既然先不仁,我也就复不义!”

  “不错,他既然先不仁,我们也就复不义!”三人仍然同声响应。

  “废掉他!”赵高突然以拳击案,不男不女地尖声大叫。

  这次三个人没有随声附和,而是震惊得面面相觑,意识出事态的严重性。

  “你们不同意?”赵高见三人不作声,有点气愤地问。

  三人依旧不说话,因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不赞成?”赵高来个各个击破,先问阎乐。然后又用威胁的口吻说:“不要忘记,你是我的女婿,灭族也会灭到你的头上!”

  “一切听岳父大人吩咐,小婿唯命是从。”阎乐久处赵高的淫威之下,早已习惯讲这句话。

  “你呢?”赵高又眯其他那对鼠眼盯着赵成看。

  “大哥,小弟还有什么话说,灭族我和你一样首当其冲!”赵成一副豁了出去的神态。

  “还有你?”赵高指着郎中令问。

  “卑职一向听丞相吩咐,”郎中令硬着头皮说:“但不知废了皇上后,还要立谁?”

  赵高本想指着自己的鼻子说:“立我!”但为了怕这些懦弱的家伙会更害怕,不敢举事,因此他说:“公子婴仁俭,百姓对他都很信服,我想立子婴,各位有什么意见?”

  三人当然没有意见,接下去赵高和他们商议了一下明日行事细节:如何由阎乐发动县卒,谎称有盗入宫,然后由郎中令为内应等等。

  最后在临散去前,赵高阴森森地对三个人说:“为了安全起见,让你们无后顾之忧,你们来的时候,我已命人将你们的家人全接来府中了。”

  三人背脊发凉,家人已成为人质,不想举事也不可了,好阴险厉害的赵高!

  4

  望夷宫位于郊外,由郎中令带领部分郎中担任内宫禁卫,外围只有卫令骑射率卫卒千余人担任警戒。

  二世一直贪玩,而且施政中心不集中在他身上,因此赵高府第和身边的警戒措施,反而较此地要森严得多。

  阎乐率领咸阳城卒两千多人,浩浩荡荡地开往望夷宫。阎乐正好和赵高相反,身材高大肥硕,龙眉凤目,骑在白马上,风度颇为不凡。

  郎中令则集合诸郎中,佯称宫中有大贼闯入,打开宫门四处搜索。

  阎乐命城卒包围宫门,自己率领千余人进宫,郎中令和卫令骑射在门口迎住。

  阎乐一到达内殿门前,郎中令打了一个眼色,阎乐大声喝问说:“贼人入得宫内,为何不制止?”

  堂堂的卫令骑射,哪里会将一个小小的咸阳令放在眼里!他反叱喝道:“咸阳令,你别胡说八道,宫殿警卫周密,哪来的贼人?”

  “看来你是通贼,所以才隐匿不报,来人,拿下了!”阎乐神气活现地下令:“不然郎中令怎么会请求外援?”

  卫令骑射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小的咸阳令竟敢下令逮捕皇帝禁卫近臣。

  就在他还未转过神来时,城卒一拥而上,将他和他的从人都绑了起来。

  外面的卫卒闻声赶来,内殿宫门已关,门外城卒和他们战斗起来。平日二世待人暴戾,兴之所至骂人、打人,甚至是令交法办。所以很少卫卒愿意真的拼命,有的远远呐喊,城卒一追上就四处逃散;有的干脆束手就缚,免得事毕以后,追查起来麻烦;真正上来拼命的,全被人多势众的城卒围杀了。

  没有卫令的指挥,其他的人也都找地方躲起来,等待事情过去以后再出来。

  正在搜查宫内贼人的郎中,看到郎中令带着阎乐和城卒进来,开始时还不注意,一听到殿门外卫卒和城卒的杀伐,才知道事情有变。

  郎中令和阎乐带着城卒往便殿上闯,警卫的郎中和武士制止不听,两相打杀起来,这些人才知道郎中令和阎乐反了,郎中和宦者有的格斗被杀,有的逃之夭夭。

  二世正坐在殿上假寐,几个美女正在为他捶背按摩,忽然有几支箭射他座前帏帐,女人们尖叫起来才将他惊醒。他勃然大怒,下令左右前去拿人,左右此时都不听话,反而东走西散,一团混乱。

  二世带着女人们逃入内室,但箭矢不断射在门上,有几支劲弩竟穿透门插进来。

  女人纷纷尖叫着找地方躲藏,二世终究是皇帝,他不愿太失态,勉强镇定地在书案前坐下来,再左右一看,身后只有宦官一名没有走,还是恭恭敬敬地侍立着。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二世还是感到摸不到头脑的问这名宦者。

  “陛下不用问也应该明白,是赵丞相反了!”

  “赵丞相造反?”二世仍然有点不相信地问。

  “赵高阴谋造反很久,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连郎中令和部分郎中都换了他的心腹,这是宫中人人皆知的事。”这名宦者淡淡地说。

  “那为什么不早告诉朕,乃至演变成目前这种情形?”二世埋怨地说。

  “臣不敢说,要是早说,头早就被砍掉了,哪还能活到今天!”宦者苦笑地说。

  这时阎乐带着兵卒踢门而入,郎中令大概心中有愧,没有跟着一起进来。

  阎乐威风十足地走到二世书案前,立而不跪,他不称二世为"陛下"而称对一般人的"足下"。他说:“足下骄恣淫佚,诛杀无辜,如今天下人都反对你,希望足下善以自处!”

  “我想见见丞相可以吗?”在阎乐的威胁下,二世居然也不敢自称"朕"而称"我"。

  “不行!”阎乐回答得很干脆。

  “我愿意得封一郡为王。”二世自认让步地说。

  “不行!”阎乐摇头。

  “我愿为万户侯。”二世语其中带着悲凉。

  “不行就是不行,不要罗嗦那么多!”阎乐开始不耐烦。

  “这样好了,我愿意和诸公子一样,带着妻子作平凡百姓。”二世哀求说。

  “我是奉丞相命来诛杀足下,以报天下人,你说再多,我也是不敢回报丞相的。”阎乐脸都不转地向身后城卒喊:“来人,斩了他!”

  “不要,不要,”二世摇着双手说:“留我一点尊严,让我自己来,我到底是你们的皇帝!”

  他拔出佩剑放在颈上,两手颤抖,虽然剑刃割破皮,红红的鲜血流了出来,他就是无法要右手用点劲带动左手,他只得恳求地对身后唯一未逃的近侍说:“帮帮我,我好痛!”

  这名近侍含泪跪下,拜了三拜,哽咽地说:“臣为陛下送行!”

  他站起来,握住二世执剑的双手一拖,一股血箭喷了出来,二世身子缓缓倒了下来,他以两手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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