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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6

  在这段时间,秦王政并未闲着。

  得到蒙武转报的赵国情报后,对等待三年的时间,他一开始也是不耐烦。他命杨端和与王翦两面发动攻击,全遭到李牧巧妙的击退,而且用的都是极弱势的兵力。

  秦军想找赵军主力会战,就是难以找到,一个不留神,李牧的部队却突然集中,歼灭了秦军的小部队。他用品兵来真如《孙武兵法》上所言——如常山之蛇,击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身则首尾俱至。

  赵军旗兵更是飘忽,急速无定,防不胜防,连最善用敌后突击战术的李信也大感头痛。李信如今已是王翦麾下的骑兵都尉,率领三万轻重骑兵,但遇到李牧神出鬼没的骑兵运用,他也是一筹莫展。

  这些和赵军接战多年的秦军老将,也全都奇怪起来,原来怯懦、行动缓慢、动不动就整批投降的赵军,在李牧的指挥下竟脱胎换骨地完全变了!不但个个骁勇善战,而且都宁死不降了。

  更可怕的是,李牧将边境上的农民都组织起来,每隔段距离就设置一座烽火台,事先规定好的信号不但能报告有敌入侵,而且连敌军的兵种和兵力,都能以烽火的种类和数目报告得清楚确实。只要秦军有任何行动,李牧就能很快发现敌踪。

  秦军只要一进入赵境,就像进入泥淖一样,随时会遭到民兵的攻击,其中甚至有很多老人、儿童和妇女,水源遭放毒更是常有的事。以前秦军喜欢到赵境作战,因为赵国民间普遍较富裕,攻占以后可以饱掠一番,如今进入赵境,随时有遭到袭击和中毒的可能,秦军人人视赵境为鬼域。

  连次遭到挫折的结果,秦王政只有下令停止攻击,耐心等待齐虹的成果——除掉李牧。

  但他并没完全闲着。

  十六年九月,秦发兵接收韩南阳地区,将这个地区改成诸县,正式成为秦国的一部分,男子全编成年籍册,抽丁至秦军服役。

  十六年十月,魏王在秦军的压迫下献出雍地,秦置为郦邑。

  十七年,内史韩腾攻韩,俘虏韩王安,整个灭了韩国,将所有领土收为颍川郡。

  这一年秦国内部也发生了几件大事——

  首先是关中地区大地震,百姓伤亡甚重,财产损失无法计算。

  接下来是令秦国朝野上下都敬爱的华阳太后去世,当然最伤心的是王太后,她们平日处得就跟母女一样,没有华阳太后的提携,她和秦王政就没有今天。

  但华阳太后的死,秦王政却没有太大的伤悲,他的注意全被国事所吸引。

  他按照祖制让华阳太后的遗体和孝文王合葬,原先筑陵的时候,早就为他们预留了那个位置。葬礼之盛大,各国派代表哀悼,更是不在话下,尤其是韩王安还为她披麻带孝,行孙辈礼,被俘君王命运如此,也无话可说了。

  接着是更大的灾害,秦国全境都遭到蝗虫的袭击,很多地区刚要成熟的麦子全被啃食一空。蝗虫来时,乌云似的遮蔽天日,啃食庄稼草木的声音有如万千架织布机,但在转移目标飞走时,整个大地就没有留下一点绿色,庄稼草叶全都一扫而空。

  今年的饥荒是闹定了!

  不过,他和王后并不是完全没有喜事,十二月他们生了个儿子,取名为胡亥。

  当然最痛苦的还是蒙武。齐虹为了工作,不得不进入狼窝,时时与垂涎她已久的色狼为伴,而且时时有谣言传来,齐虹和郭开常常成双作对的出入,参加各种宴会。由于郭开没有正室,要是招待宗室显贵夫妇同时参加的宴会,齐虹还代行女主人的角色。

  不过,唯一使他安慰的是,他们之间书信往来还是不断,除了情报资料以外,齐虹和他也以诗来表示对对方的思念。

  他在今年春天,就曾写了这样一首诗给她——

  渭上冰解,
  陌间花开,
  千思百问,
  卿何时归?

  所得到她的答复是——

  子规夜啼,
  日日思归,
  雪山阻隔,
  君且勿催!

  这样一来,李牧不除,她真的没有归期了。

  他和秦王政一样,焦急地等着事情的发生,不过秦王政是为了征服,他却是为了爱情。

  十七年年底,他们等待的事终于发生了。

  7

  宫外下着大雪,室内未生火,寒冷的程度比室外好不了多少。

  修长儒雅的李牧,全身甲胄危坐在正中席案上,他的一双卧蚕眉紧皱,单凤眼微闭,陷入了沉思。他刚接到赵王的诏命,召他和副将司马尚回朝任职,将军和副将职务由赵葱及颜聚接替,人已在途中,先命李牧准备交接事宜。

  左侧席案上坐的是副将司马尚,他容颜苍老,头发花白,中等身材,乃是位身经百战的老将,曾参加过长期之役。他此时也是神色仓惶,拿不定主意的样子。

  在侧坐的则是一名年轻裨将,乃赵名将廉颇的儿子廉越,他生得一张国字脸,隆鼻海口,如今是满脸充满愤慨。

  “数年经营,废于一旦。”李牧抚摸着三绺清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末将早对将军建议过,要提防郭开这个小人,必要时也可用点钱财敷衍一下。”司马尚哭丧着脸说。

  “现在说这些已没有用了,司马将军,郭开富可敌国,我们怎样送,也满足不了他,”李牧笑着安慰他说:“再说我们征收的都是民脂民膏,用在国防抗秦上是应该的,怎么可以用来填郭开那人永远填不满的贪婪之洞!”

  廉越接着声如洪钟地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郭开诬告我们造反,我们就真的反了吧!相信全军士卒和战区百姓都会拥戴将军的!”

  “那怎么可以?这岂不是弄假成真,反而给郭开诬中了吗?”李牧摇摇头。

  “这些年来,将军一直表现忠诚,为什么主上还是会听信郭开那个小人的谗言?”司马尚沮丧地说。

  “莫提那个昏君了,整日醉生梦死,声色犬马,狂欢彻夜,什么时候来过战区,看看士卒和民间的劳累疾苦!”廉越气愤填膺地吼着说。

  “廉越,不要这样说主上,”李牧苦笑了笑:“所谓檐水日滴,阶石为穿,屋檐滴下的雨水虽然无力,但天长日久,阶石仍然会滴成孔洞,何况郭开日夜都陪侍主上,进谗言的机会太多了,主上怎么能不信?再加上那位赵悦老先生,不知为什么帮我的倒忙,发动邯郸市井人物、战区百姓为我请愿,说我功劳太大,武安君已不够,应该封侯裂土,增食邑为二十万户!”

  “赵悦到底是好意还是恶意?”司马尚问。

  “管他是好意还是恶意,总之害惨了我们!”廉越粗声粗平地插口。

  “商人无祖国,利之所在就是他们的安身立命之所;市井豪侠更是无祖国,只要能生存,随处都是依附寄生的地方。赵悦是秦王政的养外祖父,他想将他的地下势力渗透天下。有这两个原因,当然他会帮秦国的忙。”

  “我曾建议将军注意来自秦国的那个女间。”司马尚叹口气说:“将军总认为自己行事光明磊落,不怕一切妖魔鬼怪,想不到还是栽在她和郭开手上。”

  “我不是没有注意,”李牧带点歉意地对司马尚说:“只是无法抵抗。每次我回朝述职,我都会暗示明告地提醒主上,众口铄金,曾母虽贤,连闻三次曾参杀人,也会弃织夺窗而逃。何况主上对臣之知,不如曾母知子深,而会进谗的绝不止三人,也不会止于三次。”

  “结果仍然如此!”司马尚摇头。

  “将军准备如何做?”廉越问:“赵葱和颜聚几天内就会抵达。”

  “传令下去各军准备交接没有?”李牧问廉越。

  “今天上午已传令下去了,”廉越回答:“只是军心似乎有点不稳。”

  “主帅交替,士卒情绪浮动,这也是人之常情,”李牧笑着说:“我以前在边塞守关,遭谗调开,最后还不是复起?前次封武安君调右丞相,也是明升暗降,夺我兵权,但到秦军入侵时,不是还要用到我吗?”

  “这次可不一样,”廉越说:“据末将得到的消息,郭开想置将军于死地,兵权一交出就会收押,罪名就是谋反!”

  “我李牧十六岁以良家子从军,身经百战,受轻重伤不下二十次,如今行年五十有一,老母年前去世,孓然一身,家无恒产,身无长物,我造反是为了谁?”李牧大笑,笑声充满凄凉。

  室内三人皆无话可说,陷入沉默。

  突然中军来报:“全军旅尉以上领军二百余人,正在中庭等候接见。”

  “也好,省得我一一前往辞行。”李牧皱皱眉头说。

  8

  天下着鹅毛大雪,地为厚厚的冰雪所积封,番吾城整个是白茫茫一片。

  两百多位李牧军将领,身披重甲,全跪倒在中庭雪地上,每人口鼻所吐出的热气,和天上飘着的雪花相映。他们全都沉默不语,脸上充满了愤恨和坚决。

  李牧刚踏进中庭,这些人突然发声,就像迅雷一样惊人。他们异口同声地说:“请将军不要中计,继续领导我们!”

  “各位弟兄请起,军中换将乃是常事,为何要看得如此严重?”李牧勉强挤出微笑:“只要抗秦保国,谁当主将来领导各位,不都是一样?”

  经李牧这一说,众人群中嘈杂起来。

  “将军忠心耿耿却屡次遭谗,这次不能再上当了!”有人大声吼着。

  “说我们谋反,我们就真的造反,杀进邯郸,砍下郭开那个奸贼的狗头!”也有人高声喊叫。

  “将军不要上当!”更多的人品声高呼。昏君奸贼不害死你绝不罢休!

  你自己不打紧,赵国还要靠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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