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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他摸摸腰间挂的玉佩,等下只有送这个以示礼尚往来了。谁知来骑赶上车队,翻身下马,跪伏在道旁,口中却大喊着:“启禀蒙大人,小姐有急事,希望大人能回府中一趟!”

  “你家小姐找我?”蒙武奇怪地问。

  “不是小姐找大人,而是府中出了大事,恳求大人回府一趟。”说着话时,他还左右环视旁观的随从和赵国使臣。

  蒙武明白他的意思,这里不方便说话,于是他向齐国特使上大夫管季说:“管兄请先行,在下会随后赶上。”

  管季笑了笑,其他特使团员和随从也都发出会心微笑。每个人都在想,蒙武这样俊秀的风流人物,在临淄种下点什么情缘也是正常的。

  特使团车队继续前进。这名家人也就翻身上马在前面带路,蒙武跳上一骑马跟着急驰,心中无限纳闷。

  他在进入外进堂前下马,那名家人将马接过去,堂内早有一名女仆焦急地等着,一见到蒙武就赶快上前迎接,口中还说着:“蒙大人肯来就好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蒙武着急地问。

  那名俏婢也不答话,带着他穿过重重庭院天井,最后来到后花园的小楼。

  上楼以后,她在一间卧室门口禀报:“小姐,蒙大人来看你了!”

  “谁要你们去麻烦他的!”齐虹在屋内的声音分辨不出是怒是喜。

  蒙武稍作犹豫要不要进去,俏婢已推开房门,躬身作请进状。蒙武只有硬着头皮进去,在帷帐外一个锦垫上坐下,俏婢忙着奉茶的时候,蒙武打量了四周一下,发现卧室大而宽敞,布置装饰简单而方正刚劲,颇符合齐虹的个性。

  俏婢在奉茶以后卷开锦帐,走近蒙武身边悄声地说:“蒙大人不靠近点去看看小姐。”

  蒙武当然不肯在下人面前示弱,他装作大方走向床边,心里却在想,虽然多日在一起,肌肤相亲、耳鬓斯磨的情形,都曾偶尔有过,但未经登堂就已入室,心里总有那么点别扭。齐虹躺在床上,两眼看着他,不作一声,脸色苍白,像是大病很久的憔悴。才几天不见,什么病把她折磨成这个样子?

  “你怎么啦?生病也不让我来看看你。”他接近床边,却仍然不敢在床边坐下,只有躬身下问。

  “小姐昨晚割腕……”俏婢细声在他身后说。

  “谁要你多嘴,滚出去!”齐虹叱喝,语气仍然听不出发怒还是娇羞。

  她翻身向内,又复沉默。

  俏婢伸舌头,调平地做了个鬼脸,出去将门带上。

  10

  蒙武在床边坐下,看看她撒在雪白枕头上的黑缎般秀发,又怜又惜,心中感慨万千,却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他拿起她放在锦被外的左手,那只包缠厚厚棉花纱布的手,有金创药的刺鼻味,也有渗出来的丝丝血迹。

  “你为什么要这样傻?”他心疼地问。

  “……”没有反应。

  他又接连问了两次。

  “不要管我,”她哽咽着说:“让我死,一了百了!”

  “为什么这样?你立……”他本想说她立了大功,脱除间谍籍有望,但他立即警觉而煞住底下的话。

  “我立了什么?”她真是反应奇佳的间谍人才,由这两个字就猜到他下面要说的话:“是说我为秦立了大功,也许可以要求除籍?”

  “……”不否认就表示承认。

  “蒙武,”她直呼他的名字,声音又恢复刚劲有力:“你才错了,有了这次大功,他们更不会放过我!”

  “我会为你在主上面前说话。”蒙武安慰她说。

  “没有用的,他们在齐国找不到比我更好的人选和基业。交游广阔,又是女人,优游自在地行走于后宫王后、夫人及君侯重臣府内闺阁之间,没有人怀疑,所提到的都是闺中的第一手消息,要进行游说,走的是最有效的内线和裙带关系。再有,我们家是齐国百年珠宝世家,无论有什么事都怀疑不到我们头上!”

  “总是有办法的,他们派在齐国的主持人绝对不止你一个,只要主上下令,他们会另外物色人选的。再说,你们家都做了百多年,而你也忍耐了这久……”

  “主上,主上,”她气愤地打断他的话:“他是你的主上,秦国的主上!忍耐,忍耐,自从办好了这件事,你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

  “齐虹,”他情感冲动,不自觉地也喊着她的名字:“办法总是有的,我一定会在秦王面前为你说话。”

  “不要傻了,蒙武。”她叹着气摇头,他才发现到她露在枕头上的螓颈,竟是如此之美。

  “这明明不是办不到的事。”蒙武带着鼓励的口吻说。

  “蒙武,军人子弟都带点憨气,将门之后总有那么点愚忠,总认为立功就会受赏,”她仍然背对着他叹气:“还有,我是你什么人?凭什么为我说如此关系重大的话?秦王问起来,你要怎么回答?”

  他一时为之语塞。

  “忍耐?我真的忍耐不下去了!这几天我夜夜做恶梦,梦见秦军大队人马若入无人之境,浩浩荡荡地开进齐国,他们奸杀抢劫,纵火烧屋,无恶不作,齐国军队只有望风披靡,抢着逃命的分。”说到这里,由于情绪激动,她有点气喘,咳起嗽来。

  “你身体还虚弱,休息一会。”他不自觉地为她轻轻拍背,怜惜地替她整理好压在身下的散发。

  “我昨晚又梦到好多齐人围着我咬打,口里骂着我是齐奸,说要不是这次我威吓住后胜,齐国会协同各国抗秦,齐国就不会落到这种任异国蹂躏,毫无抵抗力的地步,是我使齐国有了错误的安全感,所以我才……”

  突然,她转过身来,满脸涕泪地抱紧了他,喃喃地哭着说:“我怕,真的!我好怕!尤其是在昨晚听到你返秦的消息以后!”

  蒙武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将她的伤手轻柔地移到自己的颈上,他坚决而缓慢地说:“我不放心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立刻收拾一下,我要带你走!”

  他抬起她的泪脸,用袖口为她轻轻擦干,笑着说:“秦王要问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为你说情?嗯……你说我该怎么回答,嗯?”

  “随便你!”她闭上眼睛,微笑,菱角形的殷红嘴唇半张,露出编贝似的美齿。

  “嗯……我就说你是我的妻子!”

  他实在抗拒不了美的诱惑,他吻了下去。

  11

  虽然说是立即,但很多事情需要交代,等蒙武和齐虹处理好一切公私事务能够出发,也已经是三天之后。

  他们在韩首都新郑赶上特使团车队,在那里得到秦军正在起阳和赵军激战的消息,等到他们回抵咸阳,朝野上下正陷入一阵胜利后的狂欢。

  十三年十月,秦将桓齮率二十万大军攻赵平阳,赵派扈辄领军三十万来救,两军在汾水以东进行会战。秦军背水列阵,置之死地而后生,拼死而战,大发神威,个个奋勇向前,以一当十,以百作千。一场会战下来,赵将扈辄阵亡,秦军斩首级报功者达十万,伤敌不计其数。

  数万赵军残余退入太行山区,才免除遭歼的命运。消息传到邯郸,只会寻欢作乐的赵王迁,惊吓得差点从宝座上掉下来,赵国群臣更是束手无策。

  秦国方面情形正好相反,报捷请赏的军使不绝于途,魏、韩迫于情势,也不得不派使前来道贺。

  对秦王政来说,他亲自经过两次战斗,全是内战,虽然是他赢得胜利,而且胜利过程也非常轻松,但都伤到他的心灵,胜与负都伤害到他和秦国,他无法真正地高兴起来。

  虽然,自他登基以后,秦国不断向外发展,除了内斗激烈的那几年外,秦军几乎每天都在国外攻城掠地,但那些战争都是由吕不韦和蒙骜等人在主导,他隔离得太遥远。

  但这次战争完全不同,从构思、计划、监督执行、改正前方将领的错误,一直到后勤补给、兵员补充的督导,他莫不全程参与,而且是居于主导地位。

  他发觉到,战争本身是一种最富刺激的游戏,弈棋和赌博都会使人废寝忘食,何况是下了无法梅子,输了就赔上万千、死而不能复生性命的战争!

  他发现他喜欢战争为他带来的刺激、冒险和成就感。

  他喜欢在作战指挥室听取战报、商议对策而致通宵不眠的气氛。

  他也喜欢听到战事暂时失利、沮丧而后奋发,对问题苦思而后找到答案,终于决定面临挑战的那股兴奋。

  当然他最爱的是这份胜利的感觉,前方回报的军使,个个喜气洋洋,群臣朝贺,全都是喜悦发自内心。

  巡行在道上,百姓高呼万岁,空城空巷夹道欢迎,不只是因为他是秦王——他们的统治者,而是因为他带来了胜利和光荣,他是英雄。

  蒙武和齐虹这次回来,正好赶上这股欢欣的热潮。他和王后在南书房招待了他们,齐虹和王后这对表姊妹多时不见,当然多的是话要说。蒙武向秦王政详细报告这次达成任务的经过后,不知哪来这大的勇气,他单刀直入的要求秦王政赐婚并解除齐虹的间籍。

  秦王政正兴奋头上,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在公,齐虹为秦立了大功,解除今后攻赵击楚的最大威胁;于私,她算起来应该是他的表姨,蒙武是他最欣赏的人才,在他眼中这是一项珠联璧合的婚姻。

  蒙武要求赐婚。

  好!秦王政答应他和王后主婚,除了家宴以外,秦王亲自为他设宴招待群臣,连久不在公众场合出现的太后也会亲自驾临。

  蒙武请求为齐虹脱间籍。

  那还有什么话说!她既然是他的妻子,当然要在秦国定居,哪有时间到齐国主持间事。他当着蒙武和齐虹的面下手谕给李斯,要他立即另物色人选。

  蒙武和齐虹都感激得涕泪横流,避席俯伏,接连叩头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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