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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是啊!是啊!这小子真的该打!”有些生性喜爱奉承拍马、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在一旁煽火。

  “本人宫中侍奉主上,王侯将相见得多了,一个小小的长信侯也不见得吓得住我!”年轻郎中宁死不屈的武士精神显出来了,他拔出佩剑,瞪大了眼睛说。

  “混帐东西!”嫪毐平日受惯谄媚,哪受得了这种话:“你们还不将他拿下!”

  众人一看年轻郎中拔剑,知道今夜有场流血的好戏可看,纷纷散到四周,中间留下一块空间。

  只见应声跳出四名短衣垂冠,嗔目不语的剑士。一名似乎是领班的秃头剑士,艰难地一个个字说道:“小——子,你——是弃——剑——投——降,还是——想死——在——我们——剑下?”

  “不要多话,手底见真章!”年轻郎中首先出剑,攻击那个领班。

  只是这小子骨头虽硬,剑术却不高明,只过了不到十招,剑就被剑士领班挑脱掉地,喉咙也被他的剑尖抵住了。旁边很快有人带着绳子上来,将他五花大绑捆得紧紧的。嫪毐哈哈大笑,不分青红皂白,上前先给了他一顿拳打脚踢,然后在他脸上吐了一口浓痰说:“小子,别跟你老子瞪眼睛,你见王侯将相见得多了,可知道我这个王侯不是一般人,你老子乃是当今秦王的假父!你还服不服气?将这小子吊起来打!”

  朝野对嫪毐和太后的关系,早已传言纷纷,今天由嫪毐酒后吐真言,亲口证实,周围的旁观者不禁哗然。

  府中仆人将这名郎中吊到大厅屋梁上,用皮鞭猛抽,不到一会他就鼻青脸肿,衣服破碎,痛昏过去。

  “弄醒再打!打死丢出去!”嫪毐还意犹未尽。

  “君侯,不能再打了,”那位五大夫在一旁苦苦哀求:“再打真的会出人命,他是我故人之子,看在老臣面上饶了他吧!”

  “既然是你的世侄,那就交给你管教,今后不得如此无礼。”

  “是,老臣遵命,”五大夫转向带来的侍仆说:“将公子解下来,扶到我车上去。”

  嫪毐不断得意地大笑,大厅中众人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敢对他正视。

  6

  秦王政跪坐在中隐老人前面,刚陈述完那名郎中哭诉的长信侯府事件。

  老人仍像以往那样闭目沉思。

  “老爹,我该怎么办?”秦王政追问:“嫪毐当着那多人面前自称是我假父!”

  “仍然是那句老话——投鼠忌器。”

  “又要我置之不理?忍下去?”

  “事情本来简单,”老人微笑着说:“将嫪毐抓来脱掉衣服检查就是,但问题是假若检查出他真的不是阉者,你要如何处置太后?你又将何以自处?”

  “……”秦王政默然无语。

  “现在,我将我所了解的你的个性,向你作一分析,然后由你自己决定这件事该如何处理。”

  “个性和这件事的处理有所关联吗?”秦王政不解地问。

  “当然有关系。”老人肯定地说。

  “那我对自己的个性非常清楚。”秦王政用的是充满自信的口吻。

  “不,孩子,”老人摇头叹息说:“你说这种话就表示你自知之明不够!”

  秦王政惊诧地看着老人,老人又闭目不语。很久,秦王政才蓦然惊觉,长揖行礼说:“嬴政知道错了,请老爹指点迷津。”

  “哈,总算孺子可教!”老人睁开眼睛微笑。

  “老爹现在可以说了吧?”秦王政也像孺子般撒起娇来。

  “知人难,知己更难!”老人停顿一下,才又继续说下去:“铜镜鉴人,是一个样子,水中照人,又是另一个样子,可见想知别人,你所见到的只是部份形象,不一定和其他人相同,也不一定是这个人的真相,所以说知人难。”

  “那自知更难呢?”秦王政提起了兴趣。

  “自知更是没有一点凭藉,只能根据自己的经验判断,再加上别人一些批评的印证,让自己认为自己就是这样,其实人最难知的还是自己!”

  “老爹,对你的话我还是不太懂。”

  “你看得到我的睫毛吗?”老人问。

  “看见了。”秦王政答。

  “看得到你自己的鼻子吗?”

  “只见到一点鼻尖。”

  “眼睛呢?”

  “眼睛如何看得见自己的眼睛?”秦王政不禁大笑起来。

  “那你知道你的眼睛是什么样子?”

  “当然知道。”

  “看不见从何知道?”

  “从铜镜里见到的,水面上也常见到,还有别人也会告诉我。”

  “所有铜镜、水面和别人告诉你的都是一样?”

  “不一样。”秦王政摇摇头。

  “那你要相信谁呢?”老人注视着他问。

  “最明亮光滑的铜镜,最平静的水面,最对我无所求的人!”秦王政迅速地回答。

  “假若你房中的铜镜都是不够光滑明亮,所有周围的人对你都有所求,那怎么办呢?”

  “换掉不够光滑明亮的,多找那些无所求的。”

  “现在你懂我的意思了吗?”老人正色地问。

  “嬴政如今已明白对自己是一无所知。”秦王政惶恐地回答。

  “也许在你周围,老朽算得上是最无所求的人,也许还算得上明亮光滑,你愿意听我对你作点批评吗?”

  “嬴政谨奉教!”秦王政又拱手作揖。

  7

  “由多年来对你的观察,以及这次你对成蟜事件的处理,我发现到你是个外表刚强,内心却非常脆弱,而且走极端的人。”老人闭目说到这里,睁开眼睛看秦王政的反应。

  果然秦王政脸上露出极不服气的表情。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这是你走极端的个性。行事果断明快,外表看来极其刚强;但你刚愎自用,不能博采群议,这是因为你怕面对别人,不敢听到别人的反对意见,干脆闭上眼睛自行其是。”

  秦王脸上出现了自省。

  “你凡事不知节制,批阅奏简文书,彻夜不眠;恨反将,戮尸泄恨;怒屯留百姓,不惜劳民伤财,毁城迁居,这表示你克制不住自己。无欲则刚,自胜者谓之强,你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住,所以谓之极其脆弱。庶人不知克制情绪,最多不过免冠跣足,以头撞地,但君主不知克制情绪,则会血流成河,生灵涂炭,轻则危害本身,重则亡社稷亡国,你读过的史书多有记载,商鞅、周厉都是最好的例子。”

  秦王政满脸惶恐,俯地道谢:“嬴政知错了,今后一定改过。”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俗话虽然有道理,但也不一定是完全对,只要你知道个性缺陷所在,知所修正,行中庸之道就好了。就怕你以任性为刚强,以猜忌为明察,那就糟了。孩子,明白我的意思吗?”老人慈祥地语带鼓励说。

  “嬴政该怎么做?”

  “多找几面明亮光滑铜镜,多让自己的心湖平静,多礼求一些对你无所求的贤臣高士!老人微笑:“多照镜子明了自己;凡事多考虑,不要任性;多博采群议,多听违拂自己心意的意见,能这样的话,虽不中不违矣!”

  “老爹哪来这么多的'多'!”秦王政也微笑着说。

  “多见不蔽,多闻不偏。”老人哈哈大笑说:“为君王者能不蔽不偏,还怕国不治,天下不太平吗?”

  “老爹已分析了嬴政的个性,能否指示我,这和处理嫪毐问题有何关联?”嬴政有点想为难老人地问。

  “你性喜走极端,嫪毐问题一经处理,你就会不知节制地追根究底,对不对?”

  秦王政想了片刻,点头称是。

  “但嫪毐问题不单只关系他一个人,牵连的也不只这一件事,对吗?”

  “不错。”秦王政回答。

  “好,由你来告诉我牵涉到哪些人和事。”老人又拿出他一贯的启发式教育。

  秦王政仰首沉思良久,没有回答。

  “好,我先问牵连的人。”老人注视着他问。

  “这会牵涉到吕相国和太后。”秦王政回答。

  “能不能只治嫪毐的罪,而不涉及他们?”

  “不可能,假若查出嫪毐是假冒阉者,他日夜侍奉太后、出入宫闱的事实,不能掩尽天下人之口,另据传闻,雍地宫中还有他和太后生的两个孽子!吕不韦是推荐他入宫的人,也就是他的保证人,按秦律,匿奸藏恶,罪与犯奸恶者同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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