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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所以目前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尤岂不能让他看出我们是在做有组织的反抗。吕不韦目前虽然是一手遮天,但到底是外国人,所掌握的权力全是依附在主上这条根上,并没有深植到民间基层,所以只要逼他离开相国这个位置,他所有的势力都会像没有根的花一样,没多久就会凋谢枯萎。主上这条根,不管传闻怎么说,我们只有善加保护,绝不让他受到丝毫伤害,免得动摇国本。”

  “蒙大人言之有理。”众人异口同声地说。

  “只是我们实际上应采取何种行动呢?”那位宗室大臣犹不服气。

  “这很简单,一方面目前我们只有忍,等着主上行冠礼成人,他和太后再没有独揽大权的藉口,再看情形。另方面我们买通他亲近的人,随时侦伺他的行动,一有动静我们立刻可做防备。”

  “各位可有这种人选?”桓齮又环顾了一下众人间。接着他自言自语地说:“宫中旧人本来就多,不露痕迹的收买几个人非常容易,但吕不韦亲信是他的死士,想打入和买通都很困难。”

  “在下却有一个人可推荐。”蒙武微笑着说。

  “是谁?”众人争相发问。

  “李斯,原是吕不韦的舍人,前不久由吕不韦推荐为长吏,现主管间谍系统——这是他的秘密身份,希望各位大人不要说出去——专司游说各国、收买或刺杀各国权要之事。”

  “啊!”众人一致表现出失望:“这怎么行!”

  “与虎谋皮!与虎谋皮!”那位身材修长的宗室大臣更是接连着说:“得不到他的真消息,反而让吕不韦知道了我们的底细,这怎么成!”

  “稍安勿躁,”桓齮以主席的身份制止了众人的鼓躁:“请听蒙大人将话说完。”

  然后他皱着眉问蒙武:“这个人可靠吗?是何来历?”

  蒙武简要的介绍了李斯——

  李斯,楚国上蔡人,年轻时为县中小吏。他看到厕所里吃大便的老鼠,遇人或狗到厕所来,它们都赶快逃走;但在米仓看到的老鼠,一只只吃得又大又肥,悠哉游哉地在米堆中嬉戏交配,没有人或狗带来的威胁和惊恐。他因此有了感叹,人无所谓能干不能干,聪明才智本来就差不多,富贵与贫贱,全看自己是否能抓住机会和选择环境。

  他看楚国虽大,历代君主都没有出息,不像能有所作为。而其他的国家都太弱,灭亡只在旦夕!只有秦国最强大,历代君主也企图心旺盛,个个英明奋发,于是他向老师名儒荀卿告辞说:“为人最大的耻辱就是卑贱,而最可悲的事乃是穷困,长期处于卑贱地位而忍受穷困。藉口避世,自认清静无为,这并非读书人真正的意愿,只是求不到富贵的托词罢了!现在学生决心游说秦国去了。”

  他来得不巧,正碰上庄襄王去世,只得投在吕不韦的门下。

  “李斯此人见识远大,看出吕不韦虽然权倾一时,但就像养在花其中没根的鲜花,经不起多少时日。所以他刻意和我结交,希望藉由宗室和旧臣的力量,在主上亲政、吕不韦倒下以后,能受到重用,发挥他治国旗天下的才能。”

  “这人可靠吗?”桓齮带着怀疑地问。

  “可不可靠都不要紧,我只是单线和他来往,保证他在吕不韦倒后,可以藉由重臣和宗室与主上直接发生关系,受到更大的重用。目前要求他回报,只是供给一点吕不韦计划及行动的消息,大将领兵在外,儿子帮他观察当政者的意志和动静,这是人之常情,就是吕不韦知道了,也不会见怪。何况李斯是有求于我,而且他一点都不知道我们已有了组织。”

  “这倒是可行的,只要不泄漏我们众人的身份。”众人异口同声地说。

  “绝对不会,有事只有在下和家父承担。不过在下要各位保证的是,异日要在主上面前力保他。”

  “当然,当然!”桓齮和众人都这样承诺了。

  会议在相当满意的气氛中结束。

  7

  秦王政和成蟜刚从中隐老人处听训出来,和往日一样,他们不急着回宫,而是带四名力士随从打猎去了。

  现在他们已完成帝王学教育,只是每逢朔望早晨去向老人请安,顺便请教点问题,听老人教训几句。

  老人岁数增加越多,话反而越来越少,很多次在他们问安行礼以后,老人就会照例说:“没有什么事,你们就回去吧!”

  嬴政如今已为秦王,日夜都忙着政事,每项政事吕不韦都要他参与并批覆,只是提早为他准备好答案而已。他每个月难得和成蟜见面两次,更是不能放松机会,要和成蟜痛痛快快地玩两天。

  今天和往日一样,他和成蟜都是短衣劲装,身背弓箭,足登船头长靴,手执马鞭。秦王政骑的是一匹纯白汗血马,乃是阳泉君所献,他用白翟赠给他的汗皿马配其他纯种母马,十几匹良驹中,只有这一匹是纯白汗血宝马。成蟜骑的则是全身通黑、没有一根杂毛的乌骑马。

  两人同年,而十八岁是男人之间差异最大的年龄。

  秦王政越长越英挺,面部的早熟加上他的龙行虎步,举止安泰,使他看上去像是二十好几的成人,但脸上那股原有的稚气,却逐渐为一种阴鸷之气所取代。

  他说话迟缓,几乎是一字一字地自口中吐出,配上他的狼音豺声,令人听了不寒而栗,自带一种威严。

  成蟜却依然童子般的俊秀,称得上是唇红齿白,长身玉立,有如玉树临风的倜傥,只是举手投足之间,仍然带着一股稚气。

  他们出得宫门,就将原有的四名力士随从打发走了。因为有人跟着,就会受到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从人都会向吕不韦相国和太后提出报告。怀着这种受监视的感觉,怎么能玩得痛快!

  “兄长,今天我们上哪里?”成蟜勒马问。

  “上林!”秦王政口中回答,手中马鞭虚挥作响,白马已冲了出去,他回头高喊着:“成蟜,今天我不再等你,真正比赛一下马的脚力!”

  “等下我到哪里找你?”成蟜自知马慢,绝对追赶不上,他连忙大声问。

  “上林那边的出口处!”

  话还未完,白马已运足如飞,大跑起来。没一会工夫,秦王政再回头看时,已看不到成蟜人马的身影。他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索性再两足加紧催马,在进入上林直道后也未放慢,白马跑得性起,竟脱离直道,跑上树林间的小径。他开始时尚未注意,只当马认识路,在找捷径,但过了很大一会,才知道自己在林中迷了路,转了好几次,就是回复不到直道上去。

  他下得马来,牵着白马缓慢地在林间走着,心中浮起一种难得独处的愉悦。他想:“这下真是难得,将成蟜都摆脱掉了。”

  当君王真的没有意思,时时刻刻都有人跟着,连睡觉门外都有人守着,只要他翻身重了点,或者是说了一句梦话,立刻有宫女来察看,日日夜夜,不管做什么,总觉得有人在看着他,这和囚犯有什么分别?只是少了副锁链而已。

  现在可好了,他再也没有人跟着,就是在路上遇着人,别人也不知道他是谁,他可以在这里随便说什么做什么,也不会有吕不韦、太后来唠叨,或是什么御史又上一道奏简,说什么有失君王仪态。

  想到唱,他真的就大声唱出来;想到要随着高兴做点什么,他就放开马的缰绳,让白马自己去吃草,他就在草地上打起滚来,滚得满身都是泥土和草屑。滚累了,他就躺在一棵大树脚下的盘根上面,仰视着参天枝桠间的蓝天白云,又大声地唱起来。

  这种味道真好!难怪中隐老人说,天下最愚蠢的莫过于想当君王的人。君王日夜形神忙碌,睡不安寝,食不知味,担心受怕都是为了别人的事,而且是永远有担心不完的事。哪像一介平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全家衣食温饱,就没有什么可操心的了,要是单身一个,更是一个人饱,全家人都饱了。

  想着唱着,他有点倦了,迷糊之中,他想起了成蟜还在等他。

  “嗯,让他去等吧,好不容易,多少次赛马,他总算有一次先到!”

  他不知睡了多久,也许只是一会工夫,可是他做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梦,直到有几只不知名的鸟,在附近树枝上对着他噪叫,将他吵醒了。

  看看太阳,已快近午,让成蟜等得太久不好。

  他吹口哨召来白马,按着太阳的方位,牵着马向上林出口走去。

  8

  时值暮春,上林桃花开得正盛。秦王政牵着马,踏着小径的缤纷落花而行,很快他头上身上也洒满各种颜色的桃花,使他不禁想起了邯郸的那个小女孩,现在她应该是已嫁作人妇,也许都已儿女成群了。

  想到那座为桃花半遮的小楼,以及和桃花相映红的女孩美丽的脸,他心中浮起一份惆怅,但也有着更多的神秘甜蜜。她常出现在他梦中,这个秘密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连成蟜他都不和他分享。

  他牵马信步走出上林,只见离和成蟜约定的出口,还间隔一段距离,却发现到前面有一大片桃树林,沿着树林有道小河,一道拱形石桥直通进一处村庄。村庄不大,看上去只有十多户人家,半隐半现地位于桃花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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