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历史小说 > 秦始皇大传 | 上页 下页
二六


  “仿佛听到过,但事不关己,臣也未在意。”齐驺欲擒故纵地说。

  “但这对赵国的关系可大了,先生何以教寡人?”

  “其实,以臣看来,齐国是否有异人的儿子,重要性全在大王想如何利用赵政。”

  “寡人想要秦国交还赵国割给秦国的五座城邑,”赵王说:假若齐国有子这件事是假,那赵政就是秦太子的独子,未来唯一的王位继承人,利用价值就大些。假若异人真的还有个儿子在齐,那么比赵政大应立为世子,而且楚玉夫人据传不见喜于异人太子,那赵政立嗣的希望更小,用来要胁暴秦还我五城的可能更少。寡人该如何做法,愿先生有以教寡人。”

  齐驺故意迟疑了很久,赵王有点不高兴地催促说:“先生莫非以寡人为不可教!”

  “臣怎么敢?”齐驺装得诚惶诚恐的样子:“臣正在仔细思考。”

  “先生想出什么办法否?”

  “以臣的浅见,问题不在秦太子是否有其他儿子,因为即使齐国没有,他身边姬妾那样多,随时都可以生一个,最要紧的是如何扩大赵政的利用价值而使赵国得利。”

  “先生的高见?”赵王一听到利,眼睛都亮了起来。

  “赵政目前虽为秦太子独子,但和生母远在赵国,不得与太子朝夕相亲,景况之惨,比当年秦太子异人本身有过之无不及。而臣在邯郸市井也听过一些传言,说大王明知道她们母子藏身之处而不加追究,她们的确是感激莫名,日夜都在思考,赵政有朝一日回秦国为王,应如何报答。”

  “这样说来,楚玉夫人还是明理的,她不记上次寡人杀她家人赵升之仇?”赵王面露得色说:“寡人是不想逮捕她们而已,其实,她们母子的一举一动,全都在寡人的监视之下。”

  “大王英明睿智是天下都知道的。”齐驺顺便为他奉送一顶高帽子。

  赵王没有谦谢,表示当之无愧。

  “但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齐驺突然话锋一转。

  “寡人失在何处?”赵王有点惊讶。

  “以赵政换秦五城,只是短时间利益,而且秦未必理会。”

  “那长期利益呢?”赵王逐步被引入圈套。

  “大王明智,早就知道长期利益何在了!”齐驺微笑。

  “当然寡人也考虑到送赵政回国,但是怕赵政母子怨恨寡人,送回国无益,反不如握在手中作为换城的筹码。经先生这一开导,寡人茅塞顿开,知道该怎么做了。”

  “两马甚至是多马竞驰,先到者为胜,大王要争取时效。”齐驺再临门一脚:“只要能着先鞭,齐国是否有异人的儿子已无关紧要了。”

  “听说已有人返秦为赵政游说?”赵王试探地问。

  “那大王是否考虑主动?先发制人,后发则受制于人!”齐驺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倒问。

  赵王陷入了沉思,良久,他击案而起说:“先生,假若秦国不重视赵政,送回国无益,反不如留在赵国,秦国多少有点顾忌。”

  “假若赵政受重视呢?”

  “只要秦国迎接使者一到邯郸,寡人立刻放人。”

  “臣以为太迟了,应该是秦国使者一出发,大王就装做不知而主动送赵政回国,与秦国使者半途而过,才显得出人情!”齐驺知道,各国都有间谍派在对方,观察监视,一有情报最快的传递方法是飞鸽传书。

  “先生高见,寡人谨受教。”

  那夜,赵王和齐驺谈了个通宵。

  10

  老人离赵赴秦为他去进行游说,赵政只有回到家里来住。过惯了简单自然的生活,突然回到往昔的奢侈优裕的环境,反而像习惯了山林的小兽重返牢笼一样,渴望他已享受过的自由。

  尤其是老人无穷的智慧加上他童心的好奇,他像吸满了智慧之汁的海绵一样,别的同年龄孩子,甚至比他大几岁的少年,和他比较起来,会显得知识如此疲乏,生性如此愚蠢。

  他的体格是经过老人精心调理和训练过的,健壮高大,九岁的人看上去比十二、三岁还成熟。

  他发觉和莲儿一样,在同伴中也处于一种尴尬地位。同年龄的孩子,心智和外形都和他极不相配,所以加以排斥他。于是他极力想打入看来外表相似、实际年龄比他大得多的少年群中,这些公子王孙,在智力身体发育方面也许延后,但在吃喝嫖赌、声色犬马方面却早熟得很,对这个粗野不文的小子当然也不欢迎。

  他们嫉妒他的家世,赵王突然对她们母子好了起来,常派使者送赏赐品,不时还邀楚玉夫人带着赵政到后宫和王后欢叙。赵王常安慰楚玉夫人,只要秦国方面有所表示,即使是没有表示,也会在适当时机送她们回国。这些公子王孙的家长当然会告诫子弟,赵政将来会做秦王,目前不能得罪他,但告诫越多,反弹越大,他们反而专找赵政麻烦。

  他们恨他!每逢家长们带着子女在一起聚会,大人们问什么比较深点的学术或常识问题,赵政侃侃回答,吸引住王后及其他贵妇的注意,而这些不学无术的公子王孙,则羞得无地自容。

  赵国自国君、王后以下的宗室大臣和显要,教训儿子都会以赵政做榜样,通常都是这样的两种话:“赵政才九岁,你都十五、六了,相比之下你应该惭愧。”

  或是:“不愧是上国世子,果然与众不同!但你不也是上国公子吗?为什么这样不争气,真是气死我了!”

  这种情形下,不让这些公子王孙恨他也难。

  于是他们合伙想出整他的办法——

  有时候他们假装诚意地请他,却是带他到行欢场所,叫些歌女舞伎饮酒作乐,让他走也不是,留下来更感难过。他们还唆使那些女人故意逗弄他调戏他,而他们则在一旁出言讽刺,突显他们深懂风月,他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顽童。

  有时候,他们也邀请他到家中,搬出一些金玉古玩,他们细说这此东西的源流,头头是道,问起赵政来,他却一窍不通。还有那些名贵种的犬马,赵政虽然骑术不比他们任何人差,但这方面的知识却是欠缺的。老人说过,射、骑、御和剑术要讲求杀敌和实用,不是去研究马的品种、弓的好坏和车子、剑本身的精致与考据,那是马夫和工匠的事。

  但现在却成为他受窘的主因。

  后来,赵政不上当了,他拒绝他们的邀请。可是他们作弄他上了瘾,找他不来,就在路上拦住他羞辱,一个人打不赢他,就众人一起打。

  最严重的是,他们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他们当众骂他是野种,够什么资格自称秦国公子!

  他躲他们,他们却像群狗追猎物一样,千方百计找到他,再加以戏弄或殴打。

  这些事他从未向楚玉夫人提过,老人训练出他独立的性格,也常教他要忍耐,他最记得他的一番话:孩子,天才和伟大的人都是孤独寂寞的,无论得意不得意,他都会受一般人的排斥。你看到鹤立鸡群遭群鸡啄击的样子吗?你想得出龙游在浅水遭虾戏的惨状吗?不要奇怪,这是正常现象,因为他们不同类。但一旦白鹤飞起,声唳九天的时候,鸡仍然是爬行在地上一粒粒地觅食。当龙飞于天,使得风云变色、江海翻腾的时候,鱼虾又到哪里去了呢?根本看不到它们的存在了!”

  他必须忍耐,虽然忍耐的日子并不好过,尤其是在家中,他没有一个可倾吐苦闷的人,长大了,赵高也离他疏远了,这个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奴仆,见面只会垂手喊公子。

  好几次他忍不住要向母亲诉苦,但在夫人处找到她时,她总是紧皱双眉,有时还是在流泪。

  老人在临行前当着楚玉夫人的面握着他的手交代:“孩子,不管你是几岁,你都是男子汉,对不对?”

  “当然我是男子汉!”他挺挺胸说。

  “好好照顾你的母亲。”老人认真地说。

  “我会的!”他诚恳地回答,但他偷眼看母亲时,母亲在流泪,虽然脸上带着勉强的微笑。

  他绝不能再为母亲增加烦恼,她本身的烦恼就已够多了。

  受到欺侮戏弄以后,他唯一发泄怨愤的办法,乃是跑到老人常带他去的城墙上,对着城墙下面的广大原野呐喊:“有朝一日我会杀光你们!”

  但有时候他也会哭着喊叫:“爹爹,为什么还不回来!”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