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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异人一时会不过意来。

  在这段时间,他只在想一件事,为什么世子喜似乎是立意要和他结交,不惜移樽就教,坐上他的单马安车。

  “你应该记得秦惠王公主嫁给燕易王的事,”世子喜又加上这么一句:“我们都是她的嫡系子孙。”

  异人当然知道秦公主下嫁当时还是太子的燕易王的故事。这是秦国"远交近攻"的策略之一,但收效似乎很小,虽然这几代的燕王都是她的后代,燕国却始终站在合纵的阵容里和秦国作对。可见婚姻血缘虽然亲密,但一遇到政治权力,就像遇到烈火的冰雪,片刻之间就消失无踪。

  “的确,我们应该算是表兄弟。”异人顺口答应。”那我们应该彼此照应。”世子喜诚恳的说。

  “尤其在这个做人质的异国,”异人亦恳切地说:“我在这里没有朋友,同样是做客的各国质子,似乎也都排斥我。”

  “也不是纯粹排斥,”世子喜笑了笑说:“公子有时候亦应该和我一样,主动和别人结交,秦国是天下至强,像我这样主动来结交公子,有的人是会怕被别人误会的。”

  “世子就不怕别误会?”

  “我们是表兄弟啊!再说燕秦也没有直接利害关系,”世子喜又笑了,这次笑得十分爽朗:“只是别人也许还是要说我在高攀。”

  “是我高攀。”异人忍不住说出内心的话。

  “公子高攀我?”世子喜不解地问。

  “是啊,世子不久就会成为燕国的国君,而我……”

  “公子怎么知道您将来不会成为秦国的国君,而且以秦国历代国君的雄心看来,也许你会成为天下霸主!”世子喜说到这里,似乎发觉到自己失言,又触及到敏感的政治问题,他就此打住。

  而异人则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才好,车内的气氛显得很僵。

  为了打破沉寂,异人试着转变话题:“吕不韦下请帖给我,其实我连听都未听说过这个人,他到底是何许人也?”

  “公子的确是和外界太隔阂了,”世子喜叹了口气说:“提起此人,在赵国商界和社交界都是大大有名,他是阳翟人,以贩卖海盐起家,如今生意遍布天下,货殖范围除在齐国的盐田铁矿外,还兼营巴蜀和楚国的木料、药材,以及赵、魏的大宗粮食生意,控制着赵国粮食市场和大批田地,赵王凡事都还要听他三分意见。”

  “这样一个重要人物我都不知道,真的是太孤陋寡闻了,”异人随着也叹了口气:“但是,一个商人在赵国真的有这样大的影响力么?”

  “这点公子就不懂了,不过也难怪,山东诸国的国情和贵国完全不一样,世子喜摇摇头说:“贵国是以军功封爵,以斩敌人首级数计算军功,商为四民之末,而中原的赵、齐等国却是靠着货殖强国,商人当然地位重要。”

  “的确如此,”异人点了点头说:“敝国自从商君变法以后,即使是宗室人员,没有军功也不得入籍宗室。斩敌首一具则得爵一级,而衣冠服饰、田园住宅、仆婢数目,全都按照爵位的高低分得清清楚楚,商人忙着逐什一之利,当然不能参加作战,没有爵位,有钱也不能任意穿着吃用,何况经商失败,以致贫困无以为生的,妻子都有收为宫奴的危险。因此在敝国,大都平时努力于耕织,战时人人争相杀敌,以获取军功爵位。经商的人少,当然更出不了像吕不韦这样的大商人。”

  “这也许是贵国军队骁勇善战,力图向外发展的主要原因。”

  他的话未说完,异人就接下去说:“但连年征战,苦了天下百姓,也苦了秦国军民。”

  世子喜想不到他说出这种话,在黑暗中不解地注视着他。

  “希望世子将来做了国君以后,能为天下和气努力。”异人又加上一句。

  “为什么不说你自己?燕国地贫国小,不受诸大国——尤其是齐赵——的欺凌就够了,还有什么力量来过问天下事?秦国可不一样,它的一举一动都关系着天下的动乱和太平。”

  “但我没有希望主政。”异人沮丧地说。

  “公子是王孙,总是有希望的,再说在赵国的各国质子,大多数是各国太子或是父王喜受的公子,因为赵国首都邯郸为最繁华的都邑,生活舒适,好玩的地方多,大家要当质子,都愿选择这里。”

  “我的情形正好相反,秦赵之间,连年交战,赵人对秦留下太多的仇恨,我住在这里,满眼都是敌人。”

  “贵国的将军们有时做得也太过份,常坑杀降卒和平民,为的是要首级立功。”世子喜叹口气说:“这样容易招致怨恨。”

  “只是苦了我,在这里交不到一个知心朋友!”异人也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刚得到被派到赵国来的消息时,我就在心中盘算,如何安抚赵国上下,让他们淡化掉对秦国的仇恨,其中包括结交各国在赵国的质子,等他们将来一时主政时,以我们今日结交的感情,共谋诸国间的和气。就我的处境而言,这都只是一点希望,因为我自计将来没有主政的可能,但千万都未想到,众人对秦的仇恨和猜忌是如此之深,再加上我本身的处境不好,根本就谈不上交游。”

  “公子的处境我倒是明白的,”世子喜有所会意地笑了笑:这个问题简单。结交各国质子,为未来天下谋和气,我更赞成。”

  “你明白我的处境?”异人惊奇地问。

  “单为安车,以你在秦国的身份,不用问也就明白了。”

  异人一时语塞,谈话也就此停止下来。

  车外风雪依旧,天已全黑,车内变得漆黑一片,赵升撩开前车帘,问是否要点上车厢中的灯。

  “不用了。”异人淡淡地说,他的心情突然变得烦躁起来,他有点后悔来参加吕不韦的宴会,众人对他充满敌意和排拒,而他本身又显得如此寒酸。他原以为吕不韦是个普通商人,也许因为是在秦国有点买卖,所以请了他赴宴,想不到他竟是这样一个富可敌国的重要人物,又请了这多各国的质子和赵国政要。

  车转弯行向东门,风势小了很多,他捲汽车厢前帘,车内立刻充满了雪天特有的那股清新,他探首回望,只见后面的车子都已亮上灯,像条火龙似的随着他的车子缓缓摆动。

  “快到了,那边就是吕不韦的府第。”世子喜说。

  离东门城门不远的地方,一漆黑压压的建筑,无数的灯笼和烛光闪耀,远看似乎是在和天上的繁星争光。

  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3

  吕不韦宏伟的巨宅,占了几乎半条东正街,庭院星罗棋布,亭台楼榭争奇斗巧,僮仆婢女有数百人之多。

  在异人车子抵达时,门前早已挤满了车马,人声沸腾,有如闹市,忙碌的人们进进出出,和周围的寒冷死寂相比,形成另一个世界。

  整个大宅院到处张灯结彩,进门处更是搭了一座数丈高的大牌楼,显得气势雄伟。

  异人和世子喜下得车来,早有迎宾上来接待,得知是秦国王孙和燕国世子后,赶快带向大厅。

  丝竹乐队吹弹出悠扬的迎宾曲,吕不韦也亲自到大厅门前迎接。吕不韦不断上下打量着异人,眼中露出异彩,反而将世子喜冷落在一边。迎着吕不韦逼视的目光,异人不自禁的想起身上的狐裘早已显得陈旧,忍不住低了低头。

  他也打量了一下吕不韦。今天是他卅五岁的寿辰,但似乎是因保养得法,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年轻,白里透红的脸,带着几分俊秀,虽然留着三绺清发,但还看得出年轻时是个美男子。

  他身穿一件白狐裘袍,头戴黑色貂皮暖帽,飘逸潇洒,有如玉树临风,与异人想象中的大腹贾形象,一点都沾不上边,他不像商人,反而像一介儒生。

  异人和世子喜要行礼拜寿,吕不韦连忙阻止,口里连声说道:“小人贱辰,本不敢劳动世子和公子玉趾,只是想藉此机会瞻仰一下世子和公子玉颜,并欢聚一下,里面请!”

  宾主分往东西阶而上,异人要让世子喜前行,世子喜说什么都不肯,最后是两人携手而行。

  吕不韦将他们引进一间精致小客厅,只见厅内设有八个席位,分成东西向,中间没有主位,这是吕不韦表示不敢僭越,因为这处小厅的客人包括赵国太子和其他六国质子,他只能在主人席位末位相陪。

  小客厅和外面大客厅相连,不过要登阶而上,而将前面的锦绣帷幕一拉,则完全隔绝。

  小厅布置精巧,周围都是各种姿态的玉石美女雕像,手中执着小儿手臂粗的蜡烛,将室内照亮得和白昼一样,四壁都嵌着多宝格,上面各色各样的珍奇珠宝,在烛光下晶莹夺目,闪闪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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