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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每年年初二,最早来拜年兼拜寿的常常是蔡薿。他是开封人,崇宁五年进士及第。当时他揣摸蔡京将复任左相,就在策论中竭力歌颂绍述熙宁新政。皇上读后大为赞赏,擢为状元。他一心依附蔡京,细叙家谱,尊蔡京为叔父,并登门拜谒。蔡京让蔡攸和蔡卞的长子蔡修等相见。这位状元马上改口说;“此二公是父辈,而叔父该是叔祖了!”于是一一行了大礼。蔡攸见他很知趣,也以对子侄之礼相待。

  众所周知,结成朋党,常以血缘和地缘为纽带。几千年来社会上的士农工商、达官贵人、王侯将相,几乎都离不开宗法血缘关系,社会的结构是宗谱式的结构。蔡薿既然认祖归宗,是蔡家的亲骨肉,受到信任和破格提拔就理所当然的了。从此之后,他禀承叔祖大人的旨意,诬陷陈瓘,排挤张商英,笔头上颇有些功夫,对恢复三代古礼,也有非凡的热忱,现在已晋升为翰林学士、礼部尚书了。户部尚书刘昺,刑部尚书范致虚,工部尚书刘嗣明,都是太师的门下士,十多年来对恩师忠诚不二,关系颇为密切,他们相约同来拜寿。

  毕竟年龄不饶人,太师虽然长生有术,注意保养,但身体已大不如前了。每当入冬,常嫌貂裘单薄,密室寒风侵透,且须发已经全白,一般不轻易见客。而这几位高徒兼高官登门,他每次都要亲切接见,健谈如旧。他们既谈三省、六曹公事,也谈各人的私事和社会趣闻,关系融洽如一家人。正说话间,户部侍郎贾伟节、御史中丞许敦仁、京西路都转运使宋昪也联袂而来,大家互相拜年后,都向伟节表示贺喜,祝贺他在去年带头奉行太师的花石直达纲法,由江淮发运副使一跃而成为户部侍郎。

  伟节谦逊地说:“在下无德无能,全靠太师栽培!”

  大家又称赞宋昪,说这几年修复洛阳故宫魄力非凡,立下大功,也开玩笑似地祝贺他乘机发了大财。对于许敦仁,同僚们都深表关切。他在几个月前,曾上书说天下太平,风调两顺,皇上可不必操劳,五日一朝会就够了。皇上怀疑他是受了蔡京的指示,以便进一步控制朝廷,篡夺皇权,一怒之下,想把他赶出京城。可蔡京百般庇护,至今仍稳坐御史台的高位。敦仁是兴化人,原任校书郎,太师因同乡关系提拔他为御史中丞,作为心腹和喉舌。

  同僚们说昪发了大财,那是千真万确的。近年来他凭着太师的关照,捞到修洛阳故宫的美差。皇上准备在政和七年秋驾临巩州,祭奠宋王朝七个皇帝的陵墓,届时要住在洛阳行宫。这是朝廷的头等大事,事先要作好准备。宋昪认为旧宫城周围不到十里,规模太小,就创建廊屋,扩大为周围十六里。宫城内殿堂楼阁无数,修缮后全部要用真漆粉饰一新。漆饰的方法是事先用死人骨灰打好底子,这样上漆后色泽晶莹绚丽,可以照见人影。

  由于需用大量的死人骨灰,宋昪急如星火地催促京西路下属四十多个县按时按数缴纳。但这种征调史无前例,属宋氏首创。因货源奇缺,骨灰的价格暴涨,一斤价高达几千贯,仍然很难买到。而工程时间紧迫,刻不容缓。他得到蔡太师的默许,专门成立了掘墓队,夜以继日地挖掘洛阳城外二三十里以内的古墓,就地取骨烧灰。这个办法不仅节省时间和经费,而且还可开辟新的财源。须知洛阳是十多个朝代的故都,历代的皇帝、贵族、大臣和富商,都以死后能长眠于此地而感到荣幸。这些墓穴中陪葬的珍宝很多,特别是挖到不少三代的青铜器,汉唐以来的奇珍宝玩,那简直是价值连城,使皇上振奋不已。当然掘人的祖坟并非盛德,免不了家家悲歌,户户咀咒,但皇上不知底细。而宋昪借口奉旨行事,为了皇上能尽孝道,臣民们理应作些牺牲。

  同来拜年的同僚们不好谈论此种缺德之事,只是关心自汉魏以来一些著名的君臣的坟墓是否还保留,关心青铜器的数量和价格。宋昪极其诚恳地回答道:“蔡太师天生好德,以仁厚为怀,一再申令不许挖掘历代帝陵和名臣墓,诸如秦吕不韦、东汉明帝、魏明帝以至梁太祖的陵墓,唐代狄仁杰、颜真卿、自居易和本朝的名臣墓,我都遵命完好地保存下来了。”至于掘墓所得珍宝,他自然一笔带过,不愿细说。

  太师听后连连点头,赞许说:“如果不保存这些陵墓,我们就会被后人唾骂;至于平民百姓的孤坟,我们就无法顾及了!”说话久了,太师需进内室休息。丰盛的、集南北美食之大成的太师家宴,就由他的儿子蔡攸、蔡翛等人代为主持了。

  每当看到父亲日渐衰老的面容,蔡攸总有一种难以言谕的错综复杂的感慨。父亲爱护子女,向儿子们亲自传授诗书和处世之道,其中也包括权术的精要,并提携他们步步高升,可谓恩重如山。老人一生机关算尽,汲汲营进,人们贬之为心狠手辣,笑里藏刀。但官场上历来如此,不这样哪能飞黄腾达?再说这也是为蔡家子孙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为他们开道铺路!令他感到遗憾的是:老人太迷恋权势了,既然年迈体衰,就应该激流勇退,设法把自己的长子扶上宰辅的高位。蔡攸心想:自己今年已四十岁了,不能老在宫廷秘戏班里涂脂抹粉,老在道箓院里膜拜神仙,应该像堂堂男子汉那样,创立可以称道的实际政绩,以至建立功业。俗话说,知子莫如父,可老人却不了解长子的心情,也许是装作不知道。

  近年来,在宋翔风和童贯夫妇的配合下,蔡攸终于悄悄地在自立门户了,不想再去当老父亲的配角了。这次要乘父亲七十大寿的良机,进一步在蔡党内部组织自己的宗派,不行的话就拉出队伍与老父亲较量一番。老父爱惜子女,对儿子不会下毒手,当儿子的就不一定客气了。他名义上是秘书省和道箓院的提举,但具体事务由亲信刘侗等人去做,自己主要的精力,则用在陪同皇上玩乐和御前物品的供应方面。御用物品主要来自东南沿海和两广,他就借职务之便,在这些地区安插自己的亲信。

  正月初五上午,太师府内举行隆重的祝贺仪式。鸣銮堂内御书的匾额和中堂金光闪耀,案几上陈列着历年生辰时皇上所赐的金盆和诏书。按照历来的传统,每逢宰臣生日,皇帝都要赐予鎏金镂花银盆四只,还有锦缎和其他赏玩,并由大内侍来宣谕诏书。这次来宣谕的内侍是兴德军留后梁师成,诏书褒扬太师:“施政有成,应载入史册;以道经邦,使四海欢腾。”所赏的生辰寿盆已不是银质鎏金,而是纯金制作的了,至于其它赏赐也倍于往年。当开始拜寿时,鸣銮堂外鞭炮震天响,府上的仆役打开鸟笼,放出飞鸽和鸟雀,放生积德,延年益寿。府内的歌舞乐队也高奏祝寿乐曲。太师端坐于虎皮椅上,头戴七梁冠,貂蝉笼巾,身穿朱衣,白罗中单,方心曲领,腰系金带。虽然容颜显出衰老,鬓发苍苍,但神采依旧,微笑中仍含有无比威严。来宾中都是朝官和来自各地的头面人物,大家一齐拜寿,祝老太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太师也笑逐颜开,谦恭答礼。华堂上陈列着仙鹤、孔雀等工艺品,金炉中龙涎香轻袅。这真是:除却万年天子贵,唯有当朝太师尊!

  每年庆寿期间,是蔡太师大丰收的日子。东南、两广、西南地区党羽们进献的生辰纲,大部分由江淮和海运入汴河,由汴河运送到太师府的后门。从河北、西北地区进献的生辰纲,也可从黄河、洛河转入汴河,只有少部分由陆路启运。那真是金银如潮,绫罗如潮,上自奇珍异宝、商彝周鼎,下至太师爱吃的鹅掌、雍酥、荔枝酒,一如黄河决堤,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从太师府第的后门涌进仓库。外人至今仍不知道太师究竟有多少钱财,平时客人所送的礼单和每年的生辰纲目,只有他本人和徐氏夫人以及一个老管家能细阅,其他人包括蔡攸在内都不许插手。人们只听说他在汴京、杭州的仓库,几乎年年都在扩建。

  盛大的寿筵开始了,美酒佳肴自不必细说。主客频频举杯祝寿,太府内的家伎和教坊乐队演出喜庆节目。其中最使寿翁感兴趣的是演唱贺客所作的祝寿诗词,特别是著作佐郎程俱的二首七律和史院编修官汪藻的一首长律,为蔡太师所激赏:

  南有壶山压七闽,庆门高对此山青。
  时临元旦过五日,天与中阶第一星。
  华衮名归资大政,彩毫分得续群经。
  寒儒有幸称觞列,聊借此词祝寿龄!

  君王正殿压金氅,一品师臣待赭袍。
  万世规模神鼎重,十年勋业泰山高。
  崇宁枢管联领翼,政和蓬山擢凤毛。
  公寿几何词漫费,为公仙客问蟠桃。

  庆节同尧历,新阳应禹功。
  仪韶来彩凤,占梦得真熊。
  器敏无限量,才豪妙吐虹。
  书法二王品,文章两汉风。
  早登青琐阁,频入紫微宫。
  炳炳丹青笔,堂堂社稷忠。
  文武俱为宪,诗书孰比隆?
  声光连日月,所概俯华戎。
  规模三代远,诗略万夫雄。
  伊、汤威有德,房、杜不言功。
  御书刻堂额,相府列门生。
  论气菁莪盛,论才骏马空。
  灵芝盈田紫,蟠桃照海红。

  程俱,衢州开化县人,是蔡府的常客。太师早就知道他能出口成章,富有文才,律诗的篇幅有限,但他却能完美地表现出太师功业鼎盛,位望隆贵。他知道太师怀念自己的故乡,虽然宦游四海,却常常梦绕壶山。壶山即壶公山,在兴化州治之南,山高千余丈,盘踞几十里。主峰顶部有泉池,据说泉脉与大海相通,故池泉随着海潮而涨落。太师常说,自己能成为“一品师臣”和最高执政,是与壶公神山这块风水宝地分不开的。但太师感到诗人自称“寒儒”,似有言外之意,嫌官职不高,应该提醒儿子给他晋级。就凭他在文坛上的地位,以及这次写诗祝寿,就应该笼络他。蔡府目前所缺的不是金钱和地位,而是缺少好名声,必须罗致文人雅士,让他们唱颂歌。还有这个写长律的汪藻,饶州人,在太学时就很有诗名。此首长达十余韵,每联都用典故,切合太师的身份,对仗工整,浑然天成。人才难得,应该设法去争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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