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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夫人的劝勉,使这位前翰林学士又重新振作起来了,他想到自己有种种优势:满腹经纶,笔力千钧,经验丰富,朋党满朝,一个跳来跳去的曾布,几个舞文弄舌的谏官,他们能猖狂几时?总有一天,我蔡某要好好地收拾他们!

  自从蔡京交结向氏兄弟事发之后,向太后气得卧病在床,虽然处理得当,但太后的威望毕竟受到损伤。老人郁郁寡欢,病情逐渐加重。皇上仁孝,常常侍奉左右。王皇后与郑、王两位才人,也衣不解带,药必亲尝。

  为了宽慰太后,皇上与大臣商议,定次年的年号为建中靖国,表示继续奉行既定的“折中至正”的经国之制。太后对自己亲手策立的新君很放心,相信他今后能把国家治理好。次年正月元宵节前,这位母仪三朝的老太后与世长辞,怀着坦然的心情去见高皇太和神宗。然而这位新君真的是“一代英主”吗?人们怀着不安的心情在注视着。

  第四章 童贯奉命游苏杭

  建中靖国元年正月,向太后、范纯仁先后去世,“折中至正、消释朋党”的经国之制,失去了倡导者和最佳丞相人选,在正式揭幕后不久,就很快要闭幕了。

  年轻的皇上认为此制是娘娘的空想,在实际上是行不通的。三十多年来新旧两党斗得你死我活,想要他们消释前嫌几乎是不可能的。过去真正大公至正的只有范纯仁一人,但他的后半生几起几落,而朝中并无人响应,所扮演的始终是个悲剧角色。现在原属旧党的左相韩忠彦热衷于荐引旧党,原属新党的右相曾布也千方百计地安插自己的党羽,而对朝廷面临的重大的难题即国库空虚和物价普遍上涨,他们却束手无策,漠不关心。

  哲宗亲政后对西夏和吐蕃连年用兵,消耗了国内大量的积蓄。皇上即位后一年多,虽连下五道诏书,命令全国各地除留作当年开支外,财物一律运到京都,但各地行动迟缓,议论纷纷,说这样做是竭泽而渔。在过去数十年中,物价基本稳定,每斗米的价钱是八十文至一百文。近年来物价上涨,每斗米的价格几乎涨了一倍,下层官吏家小难得温饱,平民百姓怨声载道。

  他想要摆脱目前的困境,出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全面恢复熙宁新法,让新党中的强有力的人物重新执政,那么合适的宰相人选应该是谁呢?他一时还拿不定主意。

  春之神常常偏爱风景佳丽之地,新年过后就早早来到蔡京所居住的杭州凤凰山麓。他在这儿建宅居住,首先是看中了此处风景雄丽秀美,能居高望远。特别是春雨过后,处处鲜花盛开,草木葱郁,涧水潺潺,百鸟争鸣。

  有一天,赋闲在家的蔡京隆重地迎来一位从汴京来的贵客,此人是入内省的供奉官童贯。童贯,字道辅,又字道通,开封人。据他自己说,父亲名湜,爱收藏古代名画,当时著名的画家如易元吉、郭熙、崔白等人,都在童家受到教益。这是他自己说的,但汴京绘画界和易元吉等人,从来也没有提到过童湜这个人。

  童贯成年后净身入宫,拜内侍李宪为师。他善于察言观色,探测皇帝意向,机灵敏捷,巧舌如簧。先是在皇城司当过密探,以后又随李宪到过西夏前线。他又黑又肥,状貌魁梧,目光如炬,皮骨强劲如铁,颐下还长了十几根黑胡须,人们都说他不像阉人。他见皇上爱好书画古董,自己也就用心钻研,意兴来时,也能挥毫画山林泉石。后宫郑、王二位才人有异宠,他就竭力奉迎,官职很快就由殿头升为供奉。

  这次奉旨来杭州,名义上是到三吴寻访书画奇巧,但也负有探事的使命,伺察地方官员,密查谤议朝政的人,旁及民间风俗、夫妻枕边柔浯等等,都在密察范围之内。

  童供奉先在蔡京府第前眺望湖山胜景。只见凤凰山如凤鸟张开两翼,左翼逼近西湖,湖水像面镜子;右翼掠过江滨,江面波涛起伏。万松岭上,苍松高入霄汉,天风吹过,松涛声澎湃。他不禁拱手称赞道:“从府第周围环境看,可知元长兄气宇轩昂,胸怀广阔,寻常豪杰不能与之相比!”

  蔡京知道这些通天人物常常负有特殊使命,而且过去并无深交,在没有弄清来意之前,言谈得小心才好,就连忙谦逊地说:“归耕山林,敝庐数间只为蔽风雨。称誉太过,实在不敢当!”

  他将贵客迎进院内。院内是一组新的建筑群,大厅是主建筑,向南建有连续窗户,窗户的雕饰扇扇不同。大厅后面环有书房、卧室、亭轩及其它辅助用房,依着山势逐层升高,工程尚未竣工。

  这府第蔡京经营已久。熙宁初年他进士及第后,首任是钱塘尉,当时就看中了这一地段。以后宦海多风波,达官们都及早求田问舍,预先作好退居的准备,蔡京也是如此。他在凤凰山修建别业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的父亲蔡准的坟墓在杭州。蔡准官至侍郎,曾在西湖上与苏东坡以诗唱和,爱好杭州山水,晚年卜居于此。曾请福建同乡道士徐知常相墓地,选择了杭州临平山。墓地三面环山,山峦起伏,面向明圣湖,湖周围有三十里。徐道土称此处为龙穴,是山川气脉所结,将来子孙中大贵者无数,位至执政者亦不下三五人。以后蔡京、蔡卞、蔡攸都成了大臣,才相信徐道士所说的风水确实有道理。

  童供奉在参观后,盛赞蔡府简直就是神仙居。他说自己生长在京都,到过西北边境,这次初游江南,才领略到江南风景秀丽,园林建筑巧夺天工。

  主客进了大厅,客人见厅内陈设富丽雅致,匾额“观澜堂”三字楷书,是主人的堂兄蔡襄所书,风格雄强遒劲、圆融浑穆。两边有对联:“胸中松石千层起,眼底江海一望通。”用笔矫健,书意洒脱,纵而能敛,爽爽飞动,一看就知道是主人手书,借门前景以抒怀抱。

  说话问,厅内已摆好宴席,童供奉爱吃鱼,杭州名菜又以鱼类为最,所以主人设鱼宴招待。使女陆续上菜,主人一一介绍,有海鲜脍、鲈鱼脍、西湖醋鱼、酒炙青虾、酒法白虾、酒蒸石首等等。

  主人频频劝酒,两人对饮甚欢。数杯下肚,客人才初吐真言,他叹气道:“宫廷近况令人担忧:左相与右相争权,行将两败俱伤;与西夏、吐番连年战争,无功而撤兵;国库空虚,常靠皇帝的内库来维持。”

  蔡京远住杭州山林中,消息闭塞,想不到离京才三个月,朝廷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这变化给他带来了机遇,带来了希望,他慢慢品味出贵客这次来访可能有弦外音,意外意,就用一种感慨的语调回答道:“身为宰辅,应当为皇上分忧,为天下黎民造福,哪能为一己私利,结党拉派!左相韩公出身名门,为人忠厚,但器识不宏远,不能通晓当世事务,难当重任。且生性懦弱,岂是右相曾子布的对手!”

  童供奉亦有同感,意味深长地说:“子布确是高手,去年他利用章丞相的失误,使之翻身落马。元长兄前不久也中了他的暗箭。”言下流露出同情之意。

  蔡京虽然城府很深,但客人提起他内心的痛楚,顿时激动起来,愤恨地说:“子布多年来跟我过不去,他是玩弄权术的老手,去年冬一箭双雕,把我赶到杭州来养老。他又是个出色的演员,三十多年来一会儿是新党,一会儿是旧党,一会儿又变成折中至正党,逢场作戏,粉墨登场,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不知自己是什么人,变得什么人也不是。向太后生前说过:一代名君要一代名臣来辅佐。当今皇上确实是名君,但依靠这一对左右相能成就千秋大业吗?”

  童供奉见主人酒后说真心话,就轻声地向他透露了有关朝政的重要机密:“皇上想继承父兄之志,重行熙宁新法,重用新党领袖人物,对韩、曾二公已经厌倦了。京城中新党吁请重新起用元长兄的呼声很高,只是旧党百般阻挠,皇上尚有疑虑,未最后下定决心。今天登门拜访,是向元长兄建议,如能设法打通关节,荣登相位可指日而待!”

  蔡京被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惊呆了,他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会东山再起,但这好日子来得竟这么快,却是始料不及的。

  鱼宴还在继续,使女们端上江瑶清羹、鲥鱼清羹、清汁鳗鳔等等。客人说生平从来没有享用过今天这么多的鱼鲜,主人说到杭州已有几个月,今天是最高兴的一天。酒逢知己千杯少,他们频频举杯,现任供奉官与前翰林学士的友谊,以空前的速度增进了。

  在此后长达一个月的时间中,蔡京与童贯形影不离。他帮助贵客寻找字画古玩的线索,鉴定所得文物的年代与真伪。有些稀世珍品价值连城,他亲作题跋,说明来龙去脉与为何珍贵。对于鉴赏者来说,这些题跋是启知的导读,而且也是罕见的诗文和书法精品。

  他们还得到杭州知州吕惠卿的协助。吕惠卿字吉甫,福建晋江人,一生积极推行与维护新法,熙宁末曾任副相。后来受旧派的打击、新派的排挤,一直任地方官。他与蔡京并无利害冲突,而且是福建同乡,同时遭曾布的算计而到了钱塘,同病相怜,相互间关系融洽。在吕惠卿的配合下,两浙的名贵特产就源源运送到汴京,其中有杭州的刺绣,丝绸、纸扇,龙井茶,湖州的毛笔,温州漆器等等,这些都是皇上喜爱的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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