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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就在殿前激烈争辩的时候,一墙之隔的东厢里,吕后正贴着窗檑凝神屏息地谛听,她的心简直快蹦出嗓眼了。因为这场辩论关系着她母子的命运。她知道自己尽管是皇上的原配,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儿子也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但是皇上对她母子俩却越来越冷淡,有时甚至公开表现出一种厌恶之情,他的心上只有戚姬和如意。当她一听说皇上提出废立太子时,就知道那个令她日夜难安的时刻终于到来了。于是她就立刻赶到东厢秘密监听隔壁的朝议,密切关注着事态的发展。因为她知道稍有疏忽,将会铸成大错,更何况她本来就是个十分有心计的绝非寻常的厉害女人。

  本来,吕后已料定事情不可逆转了,文武大臣,为了头上的乌纱,谁又敢拂逆皇上的意志呢?出乎吕后意料的却是,许多朝廷重臣都表示反对,尤以周昌态度最为激烈。尽管周昌的口吃引得皇上大笑和群臣的窃笑,她不但笑不起来,反而大颗大颗的泪珠啪啪地往下直淌。她内心里感激这位刚正不阿的御史大夫,他纯粹是出于对王朝的忠诚,在呵护着母子的利益。她心头突然一亮,应该好好利用这一位忠臣,事情还可大有转机。

  刚一散朝,吕后就派人悄悄去叫周昌来见她。周昌听说吕后召见,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态度严肃地赶来见她。他刚走到吕后面前正要下跪,哪知道吕后却扑通一声向他跪了下来。这可吓得周昌冷汗直冒,脸色都变了。他诚惶诚恐地跪伏在地,说道:“皇后请起!皇后请起!万万不可如此,折煞小臣了!”

  吕后站起身来,又伸手扶起周昌,还没有开口,眼泪又刷刷直往下掉。唏嘘饮泪,泣不成声。

  周昌见这一情景,心中已明白了八九分,但又不好事先说破,只好肃立在侧,静侯吕后发话。

  等了片刻,吕后才止住咽泣说:“要是没有爱卿赤诚相护,太子恐怕已经被废了!”

  周昌说:“臣冒死力争,是为维护立国的正统,规矩搞乱了,国运是不会盛昌的。作为一个食君之禄的臣子,这点都做不到,还有什么用呢?”

  吕后本想拉拢他做一个心腹之臣,见他一身正气不领这个情,怕弄巧成拙也就罢了。心急了不行,今天就到此为止。

  吕后不安,刘邦也同样不安。帝王也不可能为所欲为,他们也有超平常人的苦恼和为难之处。

  其实刘邦早已注意到了,近来张良很少上朝,几乎是不请不到,有时连请了也未必到。就象这次,他觉得废立太子是件大事,还是得把张良请到,如果他以为可,当然就更具有权威性,可惜他推病仍然没有来。

  下午,皇上专门派人到城外山庄去接张良进宫。他来后刘邦把他一个人留在身边斟酒闲聊,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只问张良的病体和近况,好象朝中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张良何等精明,岂瞒得过他!他虽然深居简出,近来却经常听到何肩向他讲朝中围绕废立太子问题所作的明争暗斗。他也深知很多人在注视他的态度,想听听他究竟怎么看,然而他闭门谢客,摆出一付不闻不问的超然的样子,从皇上、皇后再到文臣武将都奈何他不得。

  就张良个人内心深处的态度来说,一言以蔽之:厌烦!哪一个朝代的后妃之间不为立嗣争得乌烟瘴气,这是帝王家谁也治不了的顽症和绝症。让他们争去吧,他决不愿卷入其中,那是一滩污水,他宁愿选择清水。一句话,不屑一顾,敬而远之!

  他与刘邦东说南山西说海地扯了大半天,好几次刘邦都将话递到张良口边了,他又顾左右而言它,说到一边去了。

  最后见刘邦决心开口了,他伸手将刘邦面前的酒樽端到旁边与皇上斟酒,边斟边听刘邦说他想废立太子的事。刘邦把他的道理说完后问道:

  “子房,这废立太子乃朕一大心病,望子房能为朕明断。”

  张良为刘邦斟满酒后,并没有将酒樽端回到皇上面前。刘邦刚伸手去端,大笑起来,边笑边说:

  “子房,你看,你看,你斟的酒……哈哈哈哈!”

  张良一看,这酒斟得不能再满了,酒的表面已冒出了一个弧形,一动就得洒出来。

  刘邦说:“子房,你给朕斟的酒,还是你给朕端过来,我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让它不洒出来!”

  张良说:“臣绝对没有这个本事。不可移,移则倾!臣告辞了!”

  说完,张良转身就走。刘邦慌忙招呼住他说:“子房慢走,朕问你立嗣之事,你不是还没有答复我吗?”

  张良指了指酒樽,转身走去。

  刘邦若有所思地端起酒樽来,装得满满的酒,立刻洒了一身,他似有所悟。啊,张良的意思不是十分明白吗?这太子不可动,一动就要出事!他为何也如此固执地反对此事?本想请他来为朕分忧,没想到却更加深了忧愁。

  张良走后,他又陷入了深深的忧伤与困惑,一杯接一杯喝着闷酒,心事重重,难以自拔。

  突然,他一人独自低声吟唱起来,曲调哀婉悲凉:

  苕之华,芸其黄矣。心之忧矣,维其伤矣。
  苕之华,其叶青青。知我如此,不如无生……

  殿外的侍臣听到陛下唱得如此哀伤,知道皇上为废立太子左右为难,一时难以决断,内心十分痛苦。往日皇上不乐,还可以去请戚夫人,而今日去请戚夫人,岂不成了愁上浇愁,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侍臣无法替皇上排忧,束手无策。

  正在这时,年轻的才华横溢的符玺御史赵尧正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有事前来禀报皇上。他见皇上这副忧郁沮丧的神态,不禁大惊。赵尧是个聪明过人的精明人物,他敏锐的目光洞悉陛下的隐情,他深知刘邦为什么所困扰。于是他小心谨慎地上前。试探着说道:

  “陛下千万不要忧虑过度。”

  “人有难解之事,能不忧伤吗?”

  “如果陛下允许,小臣可以为陛下排忧解难。”

  刘邦虽然并不一定相信一个掌玺御史能解他心中的烦忧,难道你还能比张子房高明?不过皇帝也不能免俗,他也需要一个人说说心里话。特别是处于高峰地位的人,更有一种无人能语的孤独感。此刻赵尧的话正合他的口味,他便宽容地说:

  “你有什么话尽管讲,不要有什么顾忌,即使说错了,朕也决不会降罪于你。”

  于是赵尧便乘隙而入,放开胆子单刀直入地说:“陛下如此忧心忡忡,是不是因为赵王还年少,而戚夫人又与吕后不睦,将来陛下万岁之后,赵王母子难以自保吗?”

  这话正说中了刘邦的心事。

  “你说得真不错呀,我忧虑的正是这个,但又不知有什么办法,能让朕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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