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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刘邦感到有些难堪,他忍受不了这帮家伙的瞎嚷嚷。如今已不是起事之初,边洗脚边会见来访者的时候了。但他又不好发火,打天下全靠了这帮人,不能一当皇上就翻脸,更何况如今本身还没有一个规矩,能怪得他们吗?

  刘邦脸色红了一阵又白了一阵,还是传旨摆酒。很快酒便端了上来,这洛阳南宫真象一个小酒馆了。大家敞开喉咙喝着酒,似乎忘却了这是皇上在召见群臣。

  刘邦让他们先喝个痛快再说,反正现在已没有仗打了,放纵他们一回也没啥,难得这么高兴。

  一位喝得满脸通红的武将站起来说:“大王……呵呵,陛下、陛下……你叫大家来,不、不是要发话吗?现在就讲吧!”

  刘邦说:“好吧!大家边喝酒边听着,今天把大家召集到南宫来,要大家议一议,朕已登基多日,一国之君不能没有国都,这国都究竟定在哪里好,朕还一时拿不定主意,想听听大家怎么说!”

  皇上一发话,下面就象开了锅一般议论开来。

  有的说:“还是回咸阳去吧,那里保险!”

  有的说:“咸阳的宫殿全让项羽一把火烧光了,还回去干什么?”

  樊哙站了起来,扯着大嗓门说道:“嘿,陛下,依我老樊说,干脆就把这国都定在洛阳算了,这里居天下之中,离我们的家乡又近,何必要跑到关中去!大家说对不对?”

  很多人都七嘴八舌地表示赞同,看来赞成定都洛阳的人还相当多。一位文官站了起来,振振有辞地说:

  “陛下,臣以为洛阳不仅居天下之中,还是周代古都。周的旧都在丰、镐,周公时就开始营建东都洛邑,将它作为控制东方的政治、军事重镇。后来周幽王被犬戎杀于骊山之下,周平王就东迁洛邑,以此重建东周。所以陛下还是建都洛阳的好!”

  毕竟是读书人,有理有据,说得头头是道。

  又是一阵叫好声,显然已经占了压倒的优势。

  看来刘邦有些想把都城定在洛阳了,但心里还是感到有些不踏实,他突然大声问道:“子房来了吗?”

  陈平起身禀道:“张良近来已称病不出,谢绝交游,据说在学导引吐纳之术,不甚食谷。”

  这番介绍引起了一遍议论声,有些人干脆嘲笑他不会享福。

  刘邦大笑道:“啊,莫非子房要成仙了么?哈哈哈哈……”

  正在这时,虞将军入殿,报称陇西有一戍卒姓娄名敬,在殿外求见,要亲自向陛下陈述定都的意见。

  群臣哗然了。

  “一个戍卒公然从陇西跑到中原来见皇上,真是怪事一件!”

  “戍卒有什么资格见皇上?”

  “他懂什么定都的大事?”

  “叫他滚吧,哪有他插嘴的余地!”

  大家突然间静了下来,一致望着刘邦,看皇上怎么发话,毕竟只有他才有资格最后定夺。

  这刘邦自有他的优点,他从来看人不分贵贱,只要有才他都愿重用,因此他倒没有认为戍卒就不能见皇上,再加上他正想听听对于定都的看法,因此便欣然准予娄敬进谒。

  传话出去,大臣们都引颈而望,想见见这位出身贱微的戍卒,究竟有何超人见识。其实在座的文臣武将,除少数是六国破落贵族的后代,其中多数都是戍卒和服役的工匠等平民百姓。人往往就是这样,卑贱者贵族化以后,最鄙视卑贱者。

  正在这时娄敬身穿褐衣,足登草履,面色清癯,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向皇上行过君臣大礼之后,声音宏亮地说道:

  “臣为陇西戍年,出身卑微,蒙陛下不弃,南宫召见!”

  刘邦说:“朕正召集群臣,商议定都大事,不知你有何高见?”

  “皇上想定都何处呢?”

  刘邦说:“大家都以为还是洛阳好。”

  娄敬侃侃而谈:“不错,洛阳是周代古都,但是今天与当年周定都洛邑已有所不同了。陛下起丰沛,卷蜀汉,定三秦,然后楚汉逐鹿中原,大战七十次,小战四十次,疮痍满目,民不聊生,在这样一片无险可守,荒芜贫瘠的土地上,能建立起一座坚不可摧的都城么?相反请陛下想想,关中之地,负山带河,野沃民富,凭险可守,所以三秦大地素称天府,号为雄国。陛下莫如移都关中,如果山东有乱,可立即筹兵百万,出关东击,背靠关中,无后顾之忧,这般进退自如,就可以免于身陷重围了。”

  刘邦在中原,几度身陷重围,吃够了身陷困境的苦头。同时,他尝到了据险坚守的甜头,特别是楚汉相争时,若无关中的后盾,若不听张良的劝告,据险固守,才拖得项羽断粮自溃。娄敬的话句句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他不禁露出笑容来。然而究竟定都何处,他心中仍是七上八下,一时难以定得下来,因此他宣布退朝。

  散朝以后,那批不愿入关中的山东籍的朝臣,又跑来对他说,陛下千万入不得关,你想想周朝定都洛邑,延续了好几百年,而秦朝定都关中,二世就灭亡了,难道能说与定都毫无关系?

  有的还对刘邦说,那位陇西戍卒说什么洛阳无险可守,纯属一派胡言!洛阳背靠河水,南向洛水,而且西有崤邑,东有成皋,背靠敖仓,四周都有天然屏障,还有充足的粮食,这难道不是个定都的好地方么?

  那夜,刘邦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走出了洛阳南宫,信步来至骊山脚下,只见昔日辉煌的百里秦宫,被项羽的一把大火,化为一片焦黑的废墟。要是不被烧毁的话,如今不正是他作为新的主人,主宰着这里么?

  醒来之后,自己也觉得好笑,我怎么由洛阳南宫,一步就走到骊山脚下了呢?这定都举棋不定,真弄得来梦牵魂绕啊!

  天明之后,还是去找张良谈谈,好长一段时间他称病不出,究竟病得怎么样了呢?也顺便和他商议一下定都的问题。

  第二天吃过早饭,刘邦乘舆驾出洛阳西门,来到洛水之滨一处人烟稀少松林茂密的山岗下,下车之后他只带了少数随员,缓步登上山岗,只见丛林中一座简朴的院落安宁静谧、远离闹市。

  何肩一见皇上驾到,慌忙前来迎驾,并禀报皇上说,张良正在林中静坐,请皇上进屋暂息,他立刻去请他回来。

  刘邦今日偶然脱离群臣的包围,摆脱扰攘纷争,来到这么一个清静去处,顿时感到风清尘静,肺腑清新,透体松爽,难得这般闲适。便对何肩说:

  “别惊动子房,你们谁也别跟着我,让我随便走走!”

  说完,他宽衣向林间信步走去。

  刘邦沿着曲折幽静的小道漫步,二月的春风拂面,使人沉醉。松枝新绿,鲜嫩清翠,赏心悦目。鸟鸣山幽,清泉叮咚,象进入一片神仙世界。

  在松林尽头的山岩边,磐石伏卧,远远望见洛水在山下流过,日夜不息。

  刘邦站在林边,只见张良盘腿坐在磐石上,双手护膝,抬起头来静静地眺望着滔滔洛水,一动也不动。不时微风吹过,卷动衣袖,只有鸟儿在他的头上飞动。

  他身旁一边放着一只小小的炉子,上面放着一只陶罐正在煎药,飘出缕缕白烟,散发出阵阵药香。另一边放着一卷竹简,是庄子的《逍遥游》。

  他的面前放着一张古筝。只见张良静坐片刻之后,伸出手来拨弄琴弦,几个铿锵浑厚、深沉圆润的琴声,从琴弦间蹦出,飘荡在山岩林丛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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