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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何肩完全赞同张良的判断,看到这石壁刻诗,再看这洞中的灰烬和陶罐,睹物怀人,宛若见到老人的音容笑貌,听到他的咳唾之声,不禁黯然神伤,凄然泪下。

  三人围着篝火取暖,说不尽对黄石老人的思念。

  夜深了,山中春寒料峭。田石在火堆上加足了柴火,又从行囊中取出虎皮一张,为张良铺好,三人便围着炽烈燃烧的火堆躺了下来,连日来的跋山涉水太疲累了,没有一刻三人便酣然入梦。

  火堆燃得很旺,辐射出巨大的热力,把三人的胸前烤得很热,所以一点也不感到寒冷。睡梦中,张良被洞外清脆的百鸟啁啾惊醒。他没有睁眼,身旁的火堆仍在炽烈地燃烧,浑身暖和极了。为什么火堆一直燃到天亮?许是田石半夜起来又加添了柴火。他还感到有些困乏,仍然闭着眼睛,聆听那悦耳的百鸟的啼鸣,这比他在项羽和刘邦那里听到过的乐工们的精彩演奏,美妙得难以相比,使他感到格外的赏心宜人。

  “师傅!”他突然听到何肩大叫一声,也许他是梦中呓语。

  张良睁开眼来,在明亮的火光中,他分明看见洞口,一位银发老人,面向洞外一动不动地席地而坐,他的背影与恩师酷似!

  这不是做梦吧?!

  张良翻身而起,跪在地上,含着热泪大声呼唤:“恩师、恩师!张良与何肩看你来了,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恍若梦中,但愿真正能够是恩师向他们回眸一望。

  何肩也流着泪大声呼喊,但老人似乎什么也没有听到,依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如石刻一般。

  三个人都无可奈何地呆呆望着老人的背影,又不敢上前惊动他。

  张良以为恩师生气了,难过地说:“恩师,我们来迟了,让你老人家在这深山野林中吃苦了!学生有罪,任凭恩师怎么责罚,但求恩师不要不理睬学生!”

  何肩也说:“师傅,徒弟来迟了,你打我骂我都行,别不理我!”

  这时,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缓慢地回答说:“我——不是——你们的——师傅——!”

  张良悲痛地说:“恩师,学生决不是负心之人!自从得恩师所传兵书,我没有一日忘记过师傅,拳拳之心,天可明鉴!”

  何肩痛哭流涕地说:“师傅,当年我死活不愿离开你,你无论如何要打发我走,到而今你又不认我了!能怪得了我吗?”

  老人发话了:“不是我不认你们,我真的不是你们的师傅!”

  张良恭敬地问道:“那么,请问老丈是谁?”

  老人仍一动不动地回答:“我是黄石老人的故友!”

  张良道:“老伯,我是……”

  “不用介绍,天下谁不认识你呢?你不就是张良吗?”

  “我正是张良,请问老伯,你可知道我恩师的下落吗?”

  “当然知道,请跟我来!”

  说完依然头也不回地起身走去。洞外,晨曦初露。

  张良他们三人,急起直追。只见老人沿着陡峭的山道健步如飞,往一座山峰爬去。他们在后面紧追不舍,始终赶不上他,还累得直喘粗气。爬了好一阵,才终于登上了峰顶。

  登临极顶,众山藐小。

  只见峰顶怪石嶙峋,云生脚下。林涛苍苍,天风浪浪,好一个仙人的居所。

  老人将他们领至一个山洞口,洞口被一块巨石封死。只见老人轻舒猿臂,轻巧地把一块巨石双手一抱,扔往深谷里去。等了好一阵,才听见谷底响起沉闷的轰响声,群鸟惊飞,野兽哀号。

  这时他们才看见洞里,有一根丈多长的双人合抱的巨木,躺要山洞里。

  老人说:“八年前的一天,从山下传来一个消息,秦始皇意外死了,陈玉揭竿,天下大乱,老人第一次站在这峰巅解开紧锁的双眉,开怀大笑了!那夜,月照中天时,他无疾而终。生前他砍倒这峰顶一棵大树,挖空放在洞里,吩咐我在他死后,将他安放在树木心中。还说,八年之后,若张良与他徒弟一同来寻他,就领他到这里来,开棺见一面之后,就在这里连同树棺一起焚化。”

  说罢,老人抬臂一揭,巨树即分成两半,树心掏空,黄石老人安卧其间,宛如熟睡一般,虽然过去了整整八载,依然栩栩如生!

  张良与何肩悲痛欲绝,正要抚尸大哭,老人突然厉声制止住他们说:“你师有言,在他遗体面前,决不准大放悲声,否则他将死不瞑目!他还说,不论是他的友人,还是他的弟子,在他羽化西归的时候,都应高高兴兴。只有如此,才算得上他真正的挚友和真传弟子。”

  张良与何肩都不敢哭了。

  他强忍悲伤,和老人一起,将那段巨树移出洞外。说也奇怪,这段看起来又粗又沉的巨树,抬起它来竟象飘浮在水上一般,轻轻地移出洞外。

  大家庄重地安放好巨树,再到下面的树林里拣来许多枯枝,堆成小山一般。张良请老人点火,老人从身上掏出火石,两相碰击,飞溅的火花立刻将枯枝引燃。

  火苗迅速地蔓延开来,山风吹得火苗呼呼直跳。很快地舔着那段巨树,并且爬上了那段巨树。燃着燃着,一股强劲的山风卷来,这座木材堆成的小山,轰地一声燃成一堆丈多高的熊熊烈焰。风助火势,越燃越旺。那金色的火焰象在欢乐起舞,越舞越狂,越舞越欢,向那高高的天空升腾,升腾,象一只金色的巨手,要去扪抚那深邃高远的天空。

  渐渐地,火焰仿佛都飞升到天空去了,一朵又一朵,一朵又一朵,终于飞完了,峰顶中间的平地上,最后剩下一堆白色的灰烬。

  正当张良与何肩想将灰烬捧起,突然一阵旋风,魔幻般地让灰烬旋转而起,迅速地飞升到高空,随风飘散得无影无踪。

  连峰巅那块土地上的尘土,也被清风扫得干干净净。

  这时,天际飞来一只白鹤,鹤舞云间,鸣于九霄,声闻于天。

  老人哈哈大笑,粗犷的山风,吹起他满头银白的须发。

  为了感谢采药老人帮助他们了却了平生这一大心愿,张良取出了许多黄金,双手奉献于老人面前。老人脸色骤变,鄙夷不屑地说:

  “快把这些肮脏东西拿开,我就象屈子所言,朝饮坠露,夕餐落英,拿这些东西来有何用处?哈哈哈哈……”

  说完转身走下山峰,很快消失在云雾之中。张良手捧黄金,面有愧色,呆呆地立在那里。忽然云雾深处,又传来采药老人的歌声:

  沧浪之水清兮
  可以濯吾缨
  沧浪之水浊兮
  可以濯吾足

  张良让何肩到昨晚留宿的山洞,把恩师留下的那只陶罐带了回去。他们与田石回到林中木屋时,已时近黄昏。有两位猎人正在屋前等他归来,他们正猎获了许多飞禽走兽,来与田石一道送到谷城去,卖给汉军大营。

  田石为张良他们生起炉火,煮上饭食以后,就交接给了何肩,和另两位兄弟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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