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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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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病得很重,药已煎好,又不吃。” “为什么?” “他说‘生死有命,不可强求,吾之年极矣,吾之荣足矣!何需药石?’怎么劝说,就是这么几句话。所以希望你快点来,好好劝劝他。你是他最器重的门生,可要多多劝他把药吃下去。” 李商隐听罢,心里一阵寒颤。他知道恩师的脾气,恩师认定的事情,是谁也更改不了,劝是没有用的。但是,他还是点头答应了。 “我曾为恩师写了《寻医表》,八郎呈送给皇上,听说皇上答应恩师可以‘离本道东上’回京医病,为什么没有回去呢?” “快别提此事了。提这事儿,老爷又会发脾气的。《寻医表》谁叫你写的?是八郎吧?” “是呀。八郎对我说,恩师想回京医病,命我写份《寻医表》,皇上答应了才能离开兴元回京。” “是八郎背着老爷让你写的。事后八郎也没讲明白是他干的,所以老爷还对你生气哩。你千万别提此事了。” 李商隐这才明白,是八郎的主意。 “老爷才不会让你写这种东西。他是条硬汉,忠于职守,宁死不折,宁死也不会离开山南西道的。” 八郎心是好的,但事发后,应当承认是自己干的才对。唉!这个八郎……自己为他背黑锅吧。恩师死前是不能提这事儿,也不能向他解释。这个黑锅自己要背一辈子了。 他们边往里走边说着话。 兴元府的幕僚们都来跟李商隐打招呼。忽然看见刘蕡上前施礼,李商隐惊讶地问道: “啊!刘公蕡,您也被辟聘入幕,小弟实在不知,请恕罪。” “何罪之有?彭阳公在等你,快快进去吧。” 刘蕡默默地向里面指了指,脸色悲戚,白发已经满头,声音却依然苍劲宏亮,不减当年。 李商隐点点头,跟他暂别,继续往前走。 这时七郎和九郎从里面走出来,相互施礼寒暄后,商隐问道: “恩师怎么样?” “家父的肠胃不调,是老病,年轻时就这样。这些年外任居多,尤其行军打仗,宿无定所,食不分寒热,饥餐露宿,肠胃不调,理之固然。唉!甘露之变后,家父耿直持正,又得罪了仇士良,晚年被谪贬到这寒苦之地,又有什么办法?” 七郎抱怨着。他的身体也不好,自幼患有风痹症,腿膝疼痛,痼疾沉疴,久治无效,人消瘦多了,更显得又细又高,眼圆乌黑,颧骨凸出,两颊凹陷,一副柔弱不禁风吹的模样。 李商隐心疼地关切道:“七兄,你也要保重啊!看你瘦的……” 七郎点点头,神色黯然。 “我看父亲强了点,今晨喝了几口米粥,很有精神,说义山今天准能赶来。还说你接到信,会马不停蹄,日夜赶路,到兴元府那快马准要累趴下的。你看,都被父亲言中了。” 商隐甚觉奇怪。恩师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心思呢?连那快马累倒爬不起来,都知道。 “商隐,先到客房喝杯热水,歇一会儿再去看老爷吧。” 湘叔站在院中,指着西边客房。客房里已经备好炭火,打扫干净。 “不,先去看恩师。” 商隐心想,恩师肯定有话要嘱托,或者有马上要办的事,不可耽误。 一行人,匆匆奔内室而去。 二 进得内室,来到彭阳公卧室前,老管家湘叔刚要进去通禀,只听从里面传出彭阳公那刚毅、略有些嘶哑的声音道: “是商隐吗?快进来。” 李商隐听见恩师的呼唤,立即答应一声,推门进去,只见恩师已经坐起,在床上向自己招手。他连忙上前跪倒地上,行叩拜大礼。 令狐楚微微颔首,又摇摇头,张口想制止,又像要说些什么,最后终于没有放声,只在眼眶中,滚动着泪花,但转瞬即逝,脸上又现出威严不可犯的样子。 行完大礼,不见恩师说话,李商隐没敢站起身子,跪在地上又问了安,询问了起居和病情,单单没劝吃药。 湘叔有些不满,斜睨他数次,想给他一个暗示。 令狐楚终于问道:“商隐,老母亲在东都可好?你的身体……有什么毛病吗?请医生诊诊脉,吃几副药就可见好的。” “恩师,家母托您老之福尚好,也是上了点年纪,常常肠胃不调,肢体酸痛,请医生开了几个方子,学生在家亲自煎药尝汤,家母之病现在已痊愈。至于学生之病,不值一提。学生命薄,寿之短长,早已命定,何必请医诊脉,何须药石。” “哦!……”令狐楚似乎已经听出商隐宛转规劝之意,又似乎全然无觉,沉默半晌,又重提旧话,道:“看你身体,不比七郎强多少。七郎自幼得风痹症,每次诊脉吃药,没让人操心。七郎是个乖孩子。商隐,一定要保重身体,诊脉吃药很必要。要听话。湘叔,那些人参,不要留了,给商隐七郎补一补。” 说话多了点,令狐楚显得很疲劳,眼皮抬不起来了,但在学生面前,他还是坚持着说完最后一句话,向商隐摆摆手,让他站起来,到外面去休息。 八郎在令狐楚身边,轻轻扶着让他躺下,然后把被盖好。 他一直陪在父亲身旁,几乎寸步不离,见父亲已经闭上眼睛,也悄悄地跟着众人退出卧室。 “商隐!你怎么搞的,才来?”八郎质问道。 “我接到信,当天就上路了,没耽误一点时间。一路上,只在喂马饮马时,才打个盹。” “那匹快马都累死了!还躺在院子里哩。商隐,你也该睡一会儿了。老爷喘口气,不定什么时候,还要叫你的。” 湘叔不喜欢八郎,尤其讨厌他的专横无礼,在旁边帮着商隐说公道话。 八郎从左拾遗转为左补阙,官升一级,已是从七品朝官,派头更大了。来到兴元府,他几乎成了府尹,里里外外什么都管,都是他一人说了算。他不理会老管家话里的批评,继续吩咐道: “商隐,去吃点饭,吃完就到这里等着父亲传唤。” “商隐几天都没睡觉了。八哥,让商隐睡一会儿吧。父亲叫他,我跑着去传唤不会误事。” 九郎替商隐求情。 “不行!父亲肯定有重要的事儿要对你说。这几天见你还没来,都把父亲急坏了。商隐,你就辛苦点,吃完饭马上就来,我在这儿等你。” 李商隐觉得八郎说得有理,点头答应了。 “九郎!你别跟去啦!在这儿守着,有事你好跑跑腿。” 九郎瞪了八郎一眼,无可奈何地留下了。 八郎重又走进父亲的卧室。 果然不出八郎所料,不大功夫,八郎从卧室探出头来,吩咐道: “快去,九郎!把商隐快叫来。” 李商隐才吃半碗饭,就匆匆赶到卧室。 令狐楚没有坐起身,只欠着身子,把商隐叫到床边,握着他的手,艰难地道: “商隐,为师气魄已经没有了,情思也都丧尽。但心里所考虑的事情,还没有忘怀,非常想自己动笔写出来,告诉皇上,只是担心使用词语会出现错误,惹皇上生气。请你帮助我完成它。” 李商隐使劲儿点点头道:“恩师不用着急,恩师之事,学生理当尽心尽意按照恩师的意思办理,请勿担心。” 令狐楚从枕头下抽出一张纸,递给商隐,道: “这是我这几天写就的。你看看再加一些。你就代我写篇遗表,呈给皇上。我就安心了。” 李商隐听了恩师要自己代写遗表,心中一阵沉痛,握住恩师的手,泪似泉涌。 令狐楚眼皮又抬不起来了,脸色铁青,实在支持不住,松开手,昏睡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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