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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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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郎掌持家政,与父亲大不一样,每天晚上都有酒宴,每宴必有歌妓歌舞侑酒。有时高兴,还要把自己的美妾如锦瑟等人,叫出唱一小曲,夸示给众酒客。 七郎和九郎很少加入,李商隐也不愿意参加。但是八郎为了在众人面前显示令狐家儒雅、重才学,每宴必叫商隐,每宴必命他吟诗,以助酒兴。 那日,在后园花下摆开宴席,八郎多喝了几杯,点名让商隐吟诗侑酒。 商隐看看席间,不是八郎的同年,就是弘文馆的同仁,全是中进士不久,新得官的学子,只有自己还是个白衣庶士,心里很悲伤,于是举杯痛饮后,吟道: 柳带谁能结,花房未肯开。 空余双蝶舞,竟绝一人来。 半展龙须席,轻斟玛瑙杯。 年年春不定,虚信岁前梅。 吟毕,一阵喝采声后,八郎醉眼矇眬地解诗道: “义山贤弟,即兴诗写得又快又好。这首诗,我给它起个题目,就叫《小园独酌》。因为诗中有‘竟绝一人来’,所以叫它“独酌”。第一句写园中垂柳飘飘,第二句写花儿含苞待放。这是园中景。中间四句,写在龙须席子上摆放酒宴,看着双蝶翻飞起舞,轻轻斟满琼浆玉液,独自一人慢慢饮来,乐趣无穷!最后两句,是说去年腊月梅花开放后,春天却迟迟不来。今年的春天没等腊梅开放,就来了,确实是‘春不定’。说‘年年春不定’是不对的。诸位觉得怎么样?” 李商隐听八郎这么一解释,心中顿时凉了半截。他一点也没理解自己在诗中所表达的意思,只从字面上解诗,比隔靴搔痒还要可悲。 有一位校书郎没有随声附和,端坐举杯对商隐道: “义山弟之苦恼,兄弟理解。兄弟是过来人,明白未中进士时的心情。”他转头对八郎道,“义山弟追随令尊大人多年,才华超凡,章奏诗赋写得很有名气,子直兄应当鼎力推荐才是。《小园独酌》一诗,就是屡试不第,希望有人荐引。春天放榜,但是年年不能中第,当然是‘年年春不定’了。” “义山贤弟,诗中真有这个意思吗?”八郎惊问道。 李商隐苦笑了,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不用愁,包在八兄身上。你的事就是你八兄的事,没问题。明年准叫春天定时到来!哈哈哈!” “子直兄,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乱放炮啊!大家都听见啦?明年如果商隐不中第,我们不会饶你的!” 虽然是笑谈,但它却成了谶语。八郎确实尽了力量推荐商隐。 五月,京城又陷入恐怖之中。仇士良用各种办法迫害异己。李商隐在京城呆不下去了。在离京前,他想见宋姐一面。 永崇坊华阳观距开化坊令狐府不远,商隐去找宋姐,已经好几次,但始终未能见到。离京回东都前的最后一天,他又一次来到华阳观,竟巧遇刘先生。 在玉阳山清都观时,曾得到刘先生诸多照顾,李商隐一直很感激他,把自己来意说明后,刘先生缓缓地劝道: “义山居士,请不要干扰道门静地。宋真人修道多年,与公主又相交多年,她不会弃道还俗的。你就死了这份心思吧。去年在玉阳山上发生的事情,公主没有追究就万幸了,请不要再惹是生非了。” 沉默。 李商隐忽然想起永道士,问道:“张永贤弟还在玉阳山吗?” “是的。原本想让他下山,他坚决不走。你下山后,他不再赌博,规矩多了。” 李商隐灰心丧气,回到令狐府,见湘叔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他真想扑到湘叔怀里痛哭一场。但是,哭又有什么用呢? 不可求的,非要得到,那是痴心妄想! 入夜,一轮圆月挂在东天,关照着京都千家万户。初夏的熏风,习习吹来,树影斑驳。 李商隐独坐小园树下,想着宋姐和小妹、“小青鸟”,她们也一定坐在树下赏月。恋爱与修道学仙是矛盾的,不可能统一,不可能有好结果。她被束缚在宫观中,不得自由…… 李商隐痛苦地低声吟道: 偷桃窃药事难兼,十二城中锁彩蟾。 应共三英同夜赏,玉楼仍是水精帘。 他长叹一声,“偷桃”与“帘药”两事不能兼得;城锁帘隔,两情也不会相通! 罢了!罢了! 三 李商隐回到洛阳家的第二天,堂兄让山就找上门来。一见面便一声接一声地埋怨,怎么一走好几个月,也不捎个信来! 商隐去年秋末冬初赴京,至今归家,说好几个月,是真的,但说没捎信回来,这不是事实,不过捎的信都是给老母亲,没有给他写信,倒也是真的。 “你这一走,柳枝姑娘天天来我家,问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让我怎么回答?可把我难坏啦!” “柳姑娘可好?” “你呀!现在才想起关心她呀?已经晚了!她被山东的一个镇帅(即节度使)娶去了,做小妾。走时,让我把《燕台诗》还给你。她说,她跟你没有缘份,虽然心中属意,但最终不会结为佳配,希望你不要为此牵情惹恨。” 李商隐接过《燕台诗》,看见那簿纸片已经发黄揉皱。一个好姑娘,又失之交臂。但是,自己跟这个小歌妓,终究不是同类之人,早分手比晚分手好,于是对堂兄道: “她什么时候能回娘家?” “不知道。” “我写几首诗,请堂兄想办法送到她手,了去这段情谊。” 李商隐写了《柳枝五首》,赠她。 在写第一首诗时,他还很清醒、冷静,也很理智,写道,你我是“同时不同类,那复更相思。”第二首诗,他劝柳枝不要郁郁不乐,你我没有缘份,只好分手。在第三首诗中,商隐开始称赞柳枝“嘉瓜引蔓长,碧玉冰寒浆。”她慧心丽质,自己“不忍”心对她轻薄。到了第四首诗,他的感情开始变了,竟生起无名之火,愤怒地斥责那个镇帅荒淫骄纵,转眼间就把她弃置空房,使她红颜衰老。第五首,悲伤地写道:“画屏绣步障,物物自成双。如何湖上望,只是见鸳鸯。”满世界都是成双成对,只有自己和柳枝姑娘孑然无偶! 李商隐在仕途上一筹莫展,屡试屡落第;在婚恋上,先有锦瑟、宋姐,后有柳枝,一个个都离他而去,使他一次次陷入难以解脱的痛苦中。五首赠诗,就像绝别词,他双手捧着,递给堂兄让山,泪水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唉!我说义山兄弟,当初你与柳枝认识的时候,你很冷淡;现在人家走了,你却来感情了!当初你干什么啦?唉呀!别哭好不好。咱们跟柳枝没有缘份,那就算了!别去想她啦! 看哥哥再给你找一个,好不好?” 让山安慰他。 商隐当听到“那就算了!”四个字时,心里一阵冰冷。正像白公乐天在《琵琶行》里所说:“商人重利轻别离。”一点也不假呀! 忽然让山一拍大腿,叫道:“你看我这臭记性,眼前就有一位小姐,是千金小姐,和咱李家门当户对呀!你忘没忘?去年去柳枝家,在崇让坊那个池塘边遇见的那个小姐,忘没忘?” 李商隐读书过目不忘,看见漂亮小姐也有“不忘”的本事。堂兄一提崇让坊,他就想起那个身着华丽服饰的高个姑娘。她是王茂元的七小姐。王茂元是广州节度使,现为泾源节度使。在甘露之变中,他曾带兵在京城戒备,以防郑注率兵攻打京城。 “你走后,七小姐跟小翠曾到我家三次,来看你嫂子,七小姐对你的印象不错。唉!在池塘边,她往这边看你,看得很清楚。她说还读过你不少诗。你有一首什么诗来着?对了,是《安平公诗》。安平公崔戎仙逝后,你写的,对不对?她都知道,还能背诵下来。当时她张口就背,什么‘丈人博陵王名家,怜我总角称才华。华州留语晓至暮,高声喝吏放两衙。明朝骑马出城外,送我习业南山阿。’她问‘南山阿’是不是华山?我也不知道。” “你就说是,不就完了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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