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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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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繁礼似乎对先祖的话不甚看重,想了半天,才回道:“子曰:‘爱人。’子曰:‘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大人,我家先祖说只有仁爱的人,才能喜爱人和憎恶人。敝人正是仁爱之人,所以才憎恶那些借债不还的人。敝人的堂弟和敝人一样,也是——” “好啦!我问你,孔繁仁逼死孟秀丽的母亲,打死她父亲,还对她非礼,这是仁爱之人所为吗?孔繁仁是不是仁爱之人?” “这个……”孔繁礼支吾着回答不出。 “你是仁爱之人吗?你爱杀人犯强奸犯的堂弟,而不憎恶他,这是仁爱之人的作为吗?” …… “孔繁礼!你身为圣人后裔,又是朝廷命官,今日你庇护罪犯,搅扰公堂,你可知罪?” “大人,手下留情。大人,看在孔圣人……” “住嘴!胆敢提及圣人之名!给我取下两梁冠,解去金带十銙,脱去朱色五品官服,推出去打五十大棍,然后听候朝廷处理。把孔繁仁打入死囚牢。” 崔戎来到兖、海、沂、密四州,不到两个月时间,便铲除如孔繁礼这样横行乡里的奸吏十多人,大快民心,四州百姓无不称赞观察使崔大人。 李商隐陪伴他左右,为办理这十多名奸吏,废寝忘食地帮助表叔做了大量文案工作,深得崔戎的信任和喜爱。 这期间,他还为表叔写了不少上奏朝廷的表状,如《为安平公谢除兖海观察使表》、《为安平公赴兖海在道进贺端午马状》、《为安平公谢端午赐物状》、《为安平公兖州奏杜胜等四人充判官状》等。 崔戎患有慢性气管炎,由于多日劳累,越加严重,每夜咳嗽,难以入睡。李商隐常常陪他到深夜,和他谈古论今,慢慢消磨时光。 “贤侄,我已历官二十三年。”崔戎近来总愿意回忆往事,检讨自己走过的路,有时伤感有时激愤,今日旧话重提,很是亢奋,道:“那年在淮南丰李鄘幕府,后来卫次公替代李鄘,两位府主非常信任我,重用我。我就在那时。学会了为官之道,受到当时宪宗皇上赏识。我常想为官不单单是取悦皇上,如果没有百姓的热爱,没有同僚和上司的信任,是不行的。下有百姓热爱,上有皇上赏识,中有同僚信任,你就能当好官,有好的政绩。” “表叔,您在华州和兖州所作所为,侄儿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侄儿会学习您的为官之道。” “贤侄,你也别把它看得太重。有些事是身不由己的,你不那样做就是不行。” 崔戎不希望侄儿刻板地学习自己那些为官之道,觉得那些事算不了经验,为官和为人都是一个道理,首先都要有“仁爱”之心,正如孔圣人所说:“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 “夫仁者,已欲立而立人,已欲达而达人。”这才是至理名言。他觉得做任何事,都要凭着一颗“仁爱”之心去做,于是想起一件事,笑道: “那年裴度在太原府任节度使,他以隆重礼节,聘我入幕参谋策划各种事务。当时朝廷调横海节度副使李同捷来兖海出任节度使。他不受诏遣,违抗诏旨。而王廷凑在镇州叛乱支持李同捷反唐。裴度非常信任我,派我前去劝阻王廷凑。我单身匹马闯进王廷凑军营中,是否能成功,我没想;是否能回来,也没放在心上。当时一心只想怎么说服王廷凑。 “现在说起来,都有些后怕。进到他的大营,王廷凑命人把我捆绑起来,吼叫着要就地斩首!我没有畏惧,大义凛然,纵横古今,畅论现实,晓以大义,把他感动得涕泪交流,亲手给我松绑,率领所部归顺了朝廷。当时,如果畏畏懦懦,说不出一个道理,肯定要身首分离!” 崔戎很兴奋,忘了咳嗽,双目炯炯,又道:“正义在自己手里,为什么要畏畏懦懦?所以说,只要行得正,走得直,把‘正义’掌握在自己手中,就会无坚不摧,无往不胜!孩子,一定要做个正人君子,仁爱之士!” 李商隐站起身,握住表叔的手,道:“侄儿一定铭记表叔的肺腑之言。” 八 太和八年(公元834年)六月十日夜,崔戎突然得了霍乱病。上吐下泻不止,很快就把他折腾得双颊凹陷,眼眶乌黑,声音嘶哑,小腿肚子抽筋,又加上咳嗽不止,使他陷入极度虚弱中。 李商隐翻找医经,又和当地老医生商量,开出五个药方,一个一个煎熬服用,百般疗治,全无效果。 十一日卯时,脉膊渐渐变弱,上气不接下气。 忽然,他竟坐起,拉住商隐的手,指着跪在榻边的儿子雍和兖,喃喃道: “贤侄……照顾……小弟。” 说完,倒榻而逝,时年五十五岁。 当表叔的手软软地松开时,李商隐突然觉得浑身冰样寒冷,眼前变得模糊一片。后来有人喊他时,才发现自己正躺在表叔病榻下。被扶起,他觉得浑身乏力,口干舌燥,心里十分难受,眼睛已经无泪可流了。 他勉强支撑,来到记室厅坐下,书童磨好墨。他握住笔,这笔似有千金重。但是,代表叔写遗表这件事,是必须自己亲自做。凝思片刻,挥挥洒洒写下一篇表文。 他手擎表文,慢慢吟咏道: 臣闻风叶露华,荣落之姿何定;夏朝冬日,短长之数难移。臣幸属昌期,谬登贵仕,行年五十五,历官二十三。……宪宗皇帝谓臣刚决,擢以宪司;穆宗皇帝谓臣才能,登之郎选。………臣素无微恙,未及大年。…… 志愿未伸,大期俄迫。……人之到此,命也如何!恋深而乏力以言,泣尽而无血可继。臣某诚哀诚恋,顿首顿首。…… “表叔啊!您恋世恋君恋民之情,侄儿未能代你倾诉万一,您地下有知,万望体谅侄儿因哀痛,行笔艰辛之状!……” 李商隐声泪俱下。他失去一个理解自己,关怀自己,器重自己,待自己如同知己,如同兄弟,如同父子的表叔!他怎能不肝肠寸断! 幕府解散后,李商隐在兖州病卧半年,妥善安排了崔雍和崔兖兄弟俩,才怀着一片萧瑟哀伤,回到故乡荥阳。 第七章 学仙玉阳山 一 李商隐自表叔去世后,从兖州回到家乡荥阳,身体仍然不好,病在床上。老母亲和弟弟羲叟也从洛阳来荥阳老宅,照料商隐。直到入冬,湘叔带着恩师亲笔信,叫他赴京,准备明年应试,身体才略略好转。 湘叔看着商隐贫困潦倒、身体病弱的样子,心里很难受。湘叔老伴已故去,身后没有留下子女,所以对商隐有一种父子之情,经常亲自来商隐家,送信送银两,有时甚至用车送粮食。商隐从来没把他当作老奴仆看待。 “唉!商隐,表叔仙逝,再难过,他也不会复活。你老母亲健在,她需要你好好活着。这个家也需要你健康地活着。” 提起表叔,商隐情不自禁地又流下眼泪,哽咽道: “我们李家,本来就没有在朝廷位居高官的人,亲戚中也没有。崔戎表叔是相识后,讲起先祖才认的亲。在众亲戚中,他是名门望族,又居官最高。倾谈之下,我们都觉得相见恨晚。曾竭力帮我干谒考官,聘我为掌书记,深得他的厚遇!在兖海,春天游宴,芳郊试马,佛寺登临,诗赋酬唱,酒酣耳热,心绪最为畅快!谁料想相处尚不到一年,他就离我而去……是我命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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