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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八


  “上谕已经拟好了。”礼王苦笑着说,“没有法子,怎么劝皇太后只是不听,只好承旨,并且已经请内阁明发了,这是底稿。”

  于是大家传观上谕底稿。亲政的程序是仿照穆字的成例,以本年冬至祭天为始,躬条致祭;亲政黄礼由钦天监在明年正月里选择吉期举行。

  “其实,我认为这并不一定是皇太后的本意,”醇亲王说道,“事情如果还可以争的话,我们一定还得争。不过大家总得想个办法才行。”

  “我们大家可以上一个奏折,”翁同和说道,“请皇太后暂缓归政几年,怎么样?”

  “皇帝已经长大成人,并且当时已立下了皇帝长大成人,即行归政的规矩,现在如果再暂缓归政几年,怕有些说不过去。”庆亲王奕劻若有所思地说道。

  “请皇太后再训政几年,怎么样?”礼王说道,“上一个奏折,请皇太后训政。”

  “这倒是个好主意,庆王说道,“仿照乾隆内禅以后的办法,凡事都要尊承慈禧太后的懿旨而行。”

  “我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醇亲王说道,“上奏折先要议一议,明天恐怕来不及了,那就等到后天吧。”

  翁同和认为请皇太后训政,不如请暂缓归政,比较得体。

  回家之后,便通前彻后地想了一遍,决定另外上折。

  醇亲王认为自己要向慈禧太后表明心迹,觉得也应该单独上折。于是便把孙毓汶和许庚身找了来,商议如何上折,孙毓汶已经拟了个王公大臣的公折,怕思路敞不开,便决定由许庚身执笔。

  醇亲王说了自己的意思后,许庚身提起笔来,“唰、唰、唰”地便写了起来,不一会一篇奏折便写了出来:

  “为宫廷政治,内外并重,教拟齐治要道,仰乞慈鉴。教溯自咸丰东西两宫垂帘听政,外戡寇乱,必除权奸,德泽布于八垠,威信敷于四裔……同治甲戌,痛遭大故,勉允臣工之请,重举听政之仪。自光绪卒已以来,我皇太后忧勤盖切,曾旰孜孜,所以承列圣重统之艰,造万世无疆之福者,至矣尽矣。兹者皇帝甫途先学之年,特申亲政之旨。王大臣等审时度势,合词诚恳皇太后训政。敬祈体念时艰,俯允所清。俾皇帝有所尊承,日就月将,见闻密迩,侄及二旬,再议亲理庶务……将来大婚后,一切典礼规模,感顿训都所诫。即内廷寻常事体,亦不可可驰前微。臣愚以为归政后,必须永照现在规制,一切事体,先请懿旨,再于皇帝前奏闻。俾皇帝专心大政,博览群书,上承圣母之欢颜,内免宫闱之剧务,此则非如臣生长深宫者不能知亦不敢言也。”

  执笔的许庚身,真能体味到醇亲王内心的委曲,抓住了全局的关键。话说得很直率,也很有力,一方面破除了慈禧太后心中最微妙曲折的疑忌——深恐醇亲王以“太上皇”的身分揽权,自己设下了一道樊篱;“永照现在规制,一切事体,先请懿旨,”就是表示,如果有“太上皇”的话,也是在御苑颐养的慈禧太后,而非醇亲王。

  第二天上午,慈禧太后在养心殿准备议事之前,便收到了三个折子:醇亲王奕譞以“生长深宫”的身分,单独建言;另一个是王公及元部九卿由礼亲王世铎领衔上的公折,请慈禧太后再训政数年,“于明年皇上亲政后,仍每日召开臣工,读览章奏,俾皇上随时随事,亲承指示。”

  再有一个折子,就是翁同和的底稿,颜讷谟诂领衔,作为御前大臣和乾清宫师傅们的分析。他们都是皇帝的侧近之臣,见闻较切,所以立言又别是一种法度,列举了三个理由,认为皇帝还未到可以亲政的时候。

  第一个理由是说皇帝虽然天资聪明,过目成诵,然而经义至深,史书极博,讲习之事,犹未贯彻;第二个理由是说国家大事繁重,军机处的奏章和谕旨,虽然已奉命折呈一份,请皇帝见习讲解,但大到皇农礼乐,细到盐务、海关、漕粮,河运,可不能都一一明了;批折之事,还待讲求;第三个理由,其实也并不重要,是说皇帝的满洲话还没有学好。满蒙章奏,固然有用“国书”的,可是稍微重要的一些奏章谕旨,都用汉文,所以满洲话只能听,不能说,实在没有多大关系,不过总也是一个理由。

  在这三个理由之下,翁同和所建议的不是训政,而是暂缓归政。翁同和之所以这样主张,自有他的用心:宁愿让光绪皇帝迟几年亲政,也不愿各为亲政,实际上却做慈禧太后的傀儡;而一旦亲政,便大权独揽,乾细独断,再不用慈禧太后从中插手干涉。然而翁同和的这番良若用心,却没有人能理会;即使有人能领会,也不敢说破。

  因为有李莲英的斡旋,所以慈禧太后对王公大臣上折并不感到意外,但对折子的内容却微感到有些意外,使她不得不佩服李莲英的先见之明了。

  一个是醇亲王的折子。原以为他会奏清暂缓归政几年,不想竟出以训政的建议;而且“永照现在规制,一切事体,先请懿旨,再于皇帝前奏闻”这两句话,等于说是训政永无限期。这也是醇亲王在表明心迹,他永远不会以皇帝先王之尊,生什么妄想。

  再一个就是翁同和的折子,在御前大臣及乾清宫的师傅看,清皇太后暂缓归政,是有期限的,“一二年后,圣学大成,春租鼎盛,从容援政”。这也就是等于说一二年后,自己把权力交个一干二净,光绪皇帝再不受自己的约束。这果真就像李莲英所说的那样,皇帝内心里确定是桀傲不训的。再加上那些御前大臣和师傅们的怂恿,自己完全交出权力后,确实不太容易约束他。到那时,自己岂不是悔之晚矣?看来是迟两年归政不如暂且训政。

  慈禧太后打定了主意,但总觉得“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还是把亲信太监李莲英找来问一问比较放心,李莲英在关键时候总有些独到的见解。

  “小李子,”慈禧太后说道,“你说是暂时不归政得好,还是训政得好?”

  “这些政事,奴才不敢妄说。”李莲英答道,“不过奴才觉得权力放出去以后,总是不太容易收回,与其到时想收收不回来,不如现在不放得好。”李莲英不直接回答慈禧太后的问话,而是拐弯抹角地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

  “依你的意思,现在还是训政得好。”慈禧太后说道,“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不过事不宜迟,还得请老佛爷速战速决。”速战速决这几个字,李莲英说得很重。

  慈禧太后果真速战速决,于第二天上午第二次颁发懿旨,装摸作样地宣诏:

  “兹复披览该王大臣等章奏,历陈时势艰难,军国重要。

  醇亲王折内,兼以念。切字社,仰慰先灵等词。谆谆吁请,回环循览,悚惕实深。国家值此时艰,定纪整纲,百废等举。皇帝初亲大政,决疑定策,不能不遇事提撕,期臻周妥。既据该王大臣等再三沥恳,何敢固守一已守经之义,致违天下众论之公也!勉允所请,于皇帝亲政后,再行训政数年。”

  至此,由慈禧太后和李莲英导演的“归政”骗局结束了。

  慈禧太后仍是以前的慈禧太后,权力丝毫不曾妥损;光绪皇帝还是以前的光绪皇帝,本该守政,执掌全部权力,但结果没有得到一点权力,反而被慈禧太后冠以“训政”的名义而失去了几年亲政的机会。

  不但暗自庆幸,而且拍手叫好的就是李莲英了。慈禧太后的权力,也就等于是他的权力,只要慈禧太后权力在,自己受其宠爱就可以作威作福。

  慈禧太后颁布了训政懿旨以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一件事总算可以放了心,”慈禧太后自言自语道,然后又转向侍立在一旁的李莲英说道,“小李子,那剩下的两件事,你以后要好好地给我留点神,多给我出些主意。”她说的剩下的两件事,指的就是李莲英曾说过的驯服光绪皇帝和大力提拔亲信。

  李莲英心照不宣,很爽快地答道:“老佛爷放心好了,奴才会时刻留心的,什么时候有事,奴才随时向您报告。”

  慈禧太后训政以后,疆臣中有不少人进京谒见慈禧太后的。一则探探京城里的政治形势,二则也有可能从训政的慈禧太后处再捞取些政治资本。海军大臣兼南洋大臣李鸿章就是其中之一,李鸿章进京除带了十万两银子外,还带上了他的两条最珍贵的,也是他最喜爱的西洋哈巴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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