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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袁郎中那两个小家伙是一对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小灵杰分辩了这么多天才勉强辨出来两人的差别,还不是从长相上分出来的,这哥儿俩的老大不太喜欢干净,衣裳老皱巴巴,脏兮兮的,即便兄弟俩刚换上的新衣裳,他穿着那架势也不如老二穿着自然好看。小灵杰昏头昏脑进了袁家就被俩小鬼缠上了。袁郎中今儿个在家,出来帮小灵杰解了围。回到星里,小灵杰坐下来,仍是痴痴呆呆,魂不守舍。这些天袁郎中也看出小灵杰不同常儿,故而也是另眼看待他。如今一看小家伙愁眉不展,似有重忧,连忙关切地问他是不是家里有了啥难处,小灵杰正在李老公那怪兮兮的表现中搞得满头雾水,不得其径而出。袁郎中这么一问,一语点醒了梦中人,小灵杰脱口就说出来了:

  “老公是啥东西?”

  袁郎中这下倒被小灵杰弄糊涂了,他怎么也想不出小家伙问出的竟是这么一个问题,细思之下禁不住莞尔微笑,看小灵杰时,小灵杰也正蹬着两只眼睛出神地看着他。

  大凡会三招两式的大都有显露自己本事的癖好,更何况袁郎中在此方面的学问可谓是博大精深,他正愁这些东西讲出来有失体面难登大雅之堂呢,一听小灵杰竟然是被这回事缠住了头。不免有些得意洋洋,袁郎中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还不算晚,于是领小灵杰到了药房,冲上两杯浓茶,热气腾腾地摆在桌子上,最后拉上门拴,袁郎中给小灵杰讲了这么一大段话,都是和老公有关的。

  “小家伙,你是来这儿路上看见邻村的李太监骨肉还家了,是不?”

  小灵杰机械地点头,骨肉还家这个词他不大懂,但还明白就是指李老公那回事。

  袁郎中见他点头,叹了口气继续往下说:

  “说起来,太监这种人最早出现的年月已不可考,噢!对了,太监就是你说的老公,书上记载的最早能被称作太监的是汉代的太史公司马迁。说司马迁是太监是因为他受过腐刑,就是和现在的太监一样,把阳物给割掉了。史书上的原话是‘太史公下蚕空去其势。’”

  袁郎中害怕小灵杰对阳物和势等词搞不明白,讲到此处不自觉地看了小家伙一眼,小灵杰正两手托着腮帮子听得津津有味。其实他就是提出问题袁郎中要想解释清楚也得弄得自己尴尬万分,看小家伙没动静,袁郎中喝了一口热茶,再往下说:

  “太史公虽然割去了阳物,但并没有真正入宫当过太监。所以一般太监都不大晓得他。各行各业都有祖师爷,像我们郎中这一行,尊奉的祖师爷是药王,木匠尊奉的祖师爷是鲁班,太监这一行也有祖师爷,但不是我刚才说的司马迁。现在的太监拜奉的祖师爷是钢铁将军,北京城外有一座‘护国保忠祠’,老百姓都叫他太监祖师庙,庙里供的就是钢铁将军,这个钢铁将军历史上确有其人,是明代永乐皇帝时的太监。

  “常人要想成为太监必须得把阳物给割掉,俗话说就是阉割,像满街跑的那些劁猪劁羊的一样,把阳物割悼。……”

  袁郎中讲到此处又停下来喝了口热茶,倒不是他想喝茶或是卡了壳讲不下去,而是下面的东西他觉得不好意思对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说,而且有些话说了他也不懂得。然而,也正是这些东西才是袁郎中作为和本行相关的知识懂得最多、最真实的。他犹豫良久,连喝了几口热茶,也觉不出烫,最后一横心一闭眼又开了口,因为像这样好的表露这方面才学的机会和这么好的听众以后恐怕打着灯笼也找不着了。

  “阉割用行话说叫净身,这也是一门技术,叫净身术,会净身术的人叫净身师。最早的净身师不是专门的,只要能拿起刀的,眼疾手快的都能干这行。这个行业你别看他狗肉上不了大席面,可也不是好办的事。后来专门的净身师傅不经过专业训练是不能出师的,否则容易致人死命。最初,据说洋人们也有净身的,净了身是不是当太监我也不知道,洋人的净身师都是和尚,和尚拿毛巾包住准备净身的人的阳物,再拿利刃连同阳物和毛巾一起割下来,用热油和草木灰止血,用金棒或铁棒插进去导尿。最后把净完身的人肚脐眼以下部分埋到热砂土里埋上五六天,目的是为了让伤口痊愈。不过这种方法不大可取,据说十个人得有六个人死在热砂覆身之下。

  “还有一个地方的方法也大致如此,但已稍有改进,净身者事先吃过大烟,被麻醉的晕晕乎乎,不辨东西南北,然后净身师让他坐在特制的椅子上,用竹片夹住阳物,用快刀沿着竹片的茬口顺滑而下,就完成了,完成后也是用热油止血消肿,再用浸过油的布把伤口裹起来,净完身后的人得躺着好多天不能吃干饭,只能喝稀汤。

  “至于我们大清帝国处在华夏神州,这方面的技术更是源远流长。据说净身术有南派和北派之分,因为明时需要的太监较多,大多是从南边和西北偏远之地选人,而大清国用的太监较少,大多都在山东北部和直隶中部一带选择,我们大城这一带就是出太监最多的地方。现在皇宫里的太监十个中有九个都是我们河间府一片、北京南边二三百里这个圈子里的。

  “因为净身师干的都是断子绝孙的缺德事,所以一般人把他们贬称为刀儿匠,他们也像现在的大门大户一样,标榜派别师承,来表示他们的手艺是祖传的。净身在汉代以前是骟还是割,还不很明朗,到东汉武帝时,司马迁被割去了阳物,史有记载,应该是割而不是骟了。可是是用刀割还是用弦割,仍没有人知道,弦割就是用硬弓上的双细弦来绞。那时候的净身师技艺已经很是高明,司马迁被割去阳物时已年近半百,四十多岁了,居然还能跟着汉武帝刘彻东奔西跑,朝圣拜庙,游山逛水,看来净身以后尚没有什么不良后果。到明代甲申之国时,后宫里太监一清查,竟然大大小小有七万名之多。你想一下,在同一个年代,能有七八万太监吃皇上的粮食,那么净身术之普遍,净身师技术术之精良,由此自可管窥一二。”

  袁郎中一口气把这些间接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或者是自己从书上看到的东西原原本本讲出来完后,长吁了一口气,有一种小孩子做了错事没被大人逮住的庆幸式的快乐。小灵杰似是听得呆了。袁郎中轻笑一声,也不提醒小家伙注意,又往下说:

  “咱们河间府出太监,而且出了不少名太监,像明代的李义,现在的崔玉贵,都是咱们这儿的人,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当了太监之后便不能结婚要孩子。因此主动去当太监的实在是少之又少,大多数当太监的都是家里穷,兄弟妹妹又多,爹妈养活不过来,又没其他门路,不得不吃皇宫这碗饭。咱们河间府地方穷、水土不好,大块大块的盐碱地不产粮食。人们穷得摸门不着,所以当太监的较多,然而就因为当太监犯了咱们祖宗几千年传下来的古训,几乎是视为见不得人的事儿。因此咱们这片儿隔几个村子肯定就有当太监的,而且不会混得红、吃得开的人物,就是没有人在明处评述,说不定大家背地里还得戳着脊梁骨骂这些人枉为人子,让祖上香烟到了他这儿断子绝孙。太监都很在乎这一条,因为他们比别的男人缺少一个阳物,说男不男,论女不女,所以太监最忌伟直接或间接影射‘欠缺’的东西,因此要和太监同座时看到没有尾巴或者尾巴被切短的猫狗时,应该拐弯抹角地说‘鹿尾的猫’或‘鹿尾的狗’。因为鹿的尾巴短小得几乎没有。如果凑巧看见缺少柄的茶壶时,必须若无其事,不要声张;遇上不得不说‘切’或‘斩’的情形时,也得换成别的字眼,否则这个太监你等于得罪着了。

  “净身师都是辈辈传的,各有绝招,但是这是秘密,绝不传给外人,净身师对于太监等于和尚受戒的师傅,而且是终身的师傅。要净身的人,先得给师傅磕头送礼,等于入了师门,然后才能净身。不管以后他能有怎样的荣华福贵、飞黄腾达,净身师都要跟着沾个小光,揩点油。行拜师礼时带的礼物一般是一个猪头,或者一只鸡,还要有一瓶白酒。另外,净身时还要掏些现钱,掏钱多少视家庭贫富而定,有钱的不多,也有分文皆无的,这就得说好话了。带孩子来净身的家长得多给净身师傅讲好言语,就说是孩子以后要有了升官发达的机会,决不会忘掉师傅您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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