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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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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了金陵,在这里度过了春天。金陵也是他三十年前旧游之地,当时写的诗是何等轻快:“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三十年后重游,再也写不出这种轻快的调子了。登山临水,写景抒情,总是辄有兴亡之感,时兴黍离之悲。特别是《登金陵凤凰台》一诗,本想寄隐忧于比兴,谁知写到末尾却情不自禁,颖脱而出: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高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山外,一水中分白鹭洲。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他到了丹阳①,正值炎夏。运河边一队纤夫赤身露体,拖着满载巨石的上水船,在乱石滩上匍匐前进,沿途唱着悲哀的《丁都护歌》。烈火般的太阳,使他们的血液都快凝固了,掬起一捧河水来,却一半是泥土。他们就用这泥浆似的水勉强润了润嗓子,又挣扎向前。李白站在岸上目送他们远去,心中感到无限的酸楚,竟不觉流下泪来。同时,一阕新的《丁都护歌》便从他肺腑中涌出: 云阳上征去,两岸饶商贾。吴牛喘月时,拖船一何苦。水浊不可饮,壶浆半成土。一唱都护歌,心摧泪如雨。万人凿磐石,无由达江浒。君看石芒砀,掩泪悲千古。 他记得青年时期,初出三峡之际,也曾看到过纤夫拖船,也曾听到过他们的号子,心中却不曾如此伤感。而现在呢,当船夫们“心摧泪如雨”时,自己也不禁“掩泪悲千古”了。 他到了吴郡,游览了吴王夫差的姑苏台,写下了《苏台览古》;他到了越中,游览了越王勾践的故宫,写下了《越中览古》。在这些诗中,不是从盛时说起,转入荒凉;就是从满目荒凉中回顾盛时,调子总是十分萧索。 他到了会稽郡,才知道贺知章已于前年去世。对着故宅门前的荷塘,想起他们在长安的交往,三年待诏翰林的甜酸苦辣,又一齐涌上心头。因此,写下了《对酒忆贺监二首》。 李白终于到了天台山。这座古人拟之于仙界蓬莱的名山,是他幻想中的忘忧之乡。一到山足下的国清寺,那数里不见天日的万松径,就已使他精神一爽。到了人们传说中的只须一濯即可消除一切尘烦的灵溪,他真的感到好像灵魂洗了个澡。到了石桥,那横跨两崖之间,下临飞瀑百丈的空中悬梁,其长数丈,其宽仅能容足,而又长满了青苔,谁要能跨过去,就能成仙。要不是有人劝阻,他真想去试一试。当他登上天台绝顶——华顶,啊,天好近,地好远!这不是仙界是什么呢? 东望大海,只见波涛翻滚,如同巨鳌出没,又见祥云笼罩,恍惚蓬莱仙岛就在前方。当他早起观日出,朝霞映在积雪的悬崖绝壁上,幻出五光十色的奇景,置身其间,好像自己已变成了仙人。但就在这高出尘表,远离人寰的高山之巅,他却想起秦皇、汉武派人入海求仙的故事:“劳民伤财,耗时数十年之久,蓬莱仙山究竟在哪里呢?骊山下的始皇陵和咸阳原上的武帝陵都被人盗了。假若他们的灵魂不死,为什么连自己的陵墓都无力保护呢?”他由秦皇、汉武又不禁想到当朝:“一方面穷兵黩武,滥事征伐,一方面又妄想长生不死,成仙成佛——这是多么荒谬啊!”于是李白在天台山绝顶,写下了借古讽今的《登高丘而望远海》。 李白一心想忘掉长安,一心想忘掉人世,然而走到天涯海角,他也未能忘掉。 天宝七载春,李白从越中返至金陵,从友人王十二处听到一连串惊人的消息。故人崔成甫被贬到洞庭南的湘阴去了,又一故人王昌龄被贬到夜郎西的龙标去了,还有一个故人李邕竟被刑讯致死。原来,在近两三年中,朝廷屡兴大狱,株连的人不计其数。 首先是韦坚的冤案。 天宝三载,崔成甫的上司陕郡太守兼水陆转运使韦坚,以开新潭、通漕运有功,升任三品刑部尚书,成甫以领衔唱《得宝歌》有功,也随之由九品县尉升任八品监察御史。谁知还不到两年,韦坚就被李林甫以交通外官,谋立太子的罪名贬出长安,而且株连了一大批人,“饮中八仙”之一的李适之也在内,甚至连当日划船的船夫也未能幸免。韦坚贬到外地后,又被李林甫派去的爪牙罗希奭和吉温追逼致死。李适之在贬所,听说罗、吉二人要来,害怕受不了他们的严刑逼供,干脆服毒自杀了。崔成甫即受此案牵连,但他毕竟是个小人物,所以还算侥幸,被贬到湘阴了事。 接着是李邕的冤案。 李邕由于名满天下,早为李林甫所嫉,加以李邕豪侈成性,不拘细行,日以宴饮驰猎为事。李林甫便暗中使人日求其短,适逢其会,天宝五载冬天,左骁卫兵曹参军柳有罪下狱,李邕便被牵连进去。原来是柳在罗希奭、吉温威胁利诱之下,诬告李邕曾经对他议论过朝政得失和皇帝吉凶。李林甫便又派罗希奭到北海郡,按察此事。李邕自然不服,罗、吉二人使用刑讯逼供,竟将李邕活活打死在刑庭之上。曾任过刑部尚书的淄州太守裴敦复,也被牵连进去,也被活活打死在刑庭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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