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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孔子告颜子曰:“放郑声,郑声淫。”此即乐与诗相离,乐不附于诗而自为发展。所谓郑声淫,非指诗,乃指乐。淫者淫佚。乐记云:“郑音好滥淫志。”白虎通:“郑国土地民人,山居谷浴,男女错杂,为郑声以相悦怿。”此皆显出音乐之离于诗而自为发展。

  至于诗与礼之相离,亦可类推。孔子正乐,雅颂各得其所,乃欲使乐之于礼于诗,重回其相通合一之本始。

  而惜乎时代已非,此事亦终一去而不复矣。又檀弓记孔子既祥五日即弹琴,在齐学韶,在卫击磬,晚年自卫反鲁即正乐,是孔子终其生在音乐生活中,然特是游于艺,即以养德明道,非是要执一艺以成名也。

  疑辨二十三《史记·孔子世家》:“古者诗三千余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厉之缺,三百五篇。”此谓孔子删诗,其说不可信。论语:“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二)

  又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十三)是孔子时诗三百,非经孔子删定为三百也。吴季札聘鲁观周乐,所歌十五国风皆与今诗同,非孔子删存此十五国风诗也。诗小雅,大半在宣幽之世,夷王以前寥寥无几,孔子何以删其盛而存其衰?以论孟左传载记诸书引诗,逸者不及十之一,是孔子无删诗这事明矣。

  孔子于正乐外,又作春秋,为晚年一大事。

  孟子:

  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

  又曰:

  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

  又曰:

  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一也。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孔子曰:“其义则丘穷取之矣。”

  《史记·孔子世家》:

  鲁哀以十四年春,狩大野。叔孙氏车子鉏商获兽,以为不祥。仲尼视之,曰“麟也。”取之。颜洲死,孔子曰:“天丧予。”及西狩见麟,曰:“吾道穷矣。”乃因史记作春秋,上至隐公,下迄哀公十四年,十二公。约其文辞而指博。故吴楚之君自称王,而春秋贬之曰“子”。践土之会,实召周天子,而春秋讳之曰:“天王狩于河阳。”推此类以绳当世,贬损之义,后有王者举而开之,春秋之义行,则天下乱臣贼子惧焉。孔子在位,听讼文辞,有可与人共者,弗独有也。至于为春秋,笔则笔,削则削,子夏之徒不能赞一辞。

  孔子春秋绝笔于获麟,非感于获麟而使作春秋,是年四月,陈恒执齐君,置于舒州,六月而弑之。孔子年七十一,沐浴请讨,鲁君臣莫之应。可证当时已无复知篡弑之为非矣。是春适有西狩获麟之事,孔子感于此而辍简废业,春秋遂以是终。不惟孔子春秋不终于哀公之二十七年,即哀公十四年之夏秋冬三时,亦出后人所绩,非孔子之笔。至于孔子作春秋究始何年,则无可考。

  诗有雅颂,实乃西周初起乃及文武成康盛时之历史,其说已详前。宣王以后,雅颂既哀,而其时则有史官,并由中央分派散居列国,故曰“诗亡而后春秋作”。晋语,羊舌肸习于春秋。楚语,申叔时论传太子云:“教之以春秋。”墨子明鬼篇,有周、燕、宋、齐之春秋。可见春秋乃当时列国史官记载之公名,晋乘楚梼杌,为其别名。左传鲁昭公二年,晋赵宣子在鲁,见易象与春秋,曰:“周礼尽在鲁矣。”是史官与春秋在当时皆属礼。孔子作春秋,即其生平重礼的一种表现。孔子春秋因于鲁史旧文,故曰其文则史。

  然其内容不专着眼在鲁,而以有关当时列国共通大局为主,故曰其事则齐桓晋文。换言之,孔子春秋已非一部国别史,而实为当时天下一部通史。

  其史笔亦与当时史官旧文有不同。如贬吴楚为子,讳诸侯召天子曰“天王狩于河阳”。于记事中寓大义,故曰“其义则丘窃取之”。此义,当推溯及于西周盛时王室所定之礼,故曰“春秋天子之事也”。孔子以私人著史,而自居于周王室天子之立场,故又曰“知我者其惟春秋,罪我者亦惟春秋也。”其实孔子亦非为尊周王室,乃为遵承西周初年周公制礼作乐之深心远意,而提示出其既仁且智之治平大道,特于春秋二百四十年之历史事实中寄托流露之而已。

  孔子之著史作春秋,其事一本于礼。而孔子之治礼,其事亦一本于史。

  于张问:“十世可知也?”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二)

  古人以父子相禅三十年为一世。十世当得三百年,百世当得三千年。孔子心中,未尝认有百世一统相传之天子与王室,特认有百世一统相传之礼。礼有常,亦有变。必前有所因,是其常。所因必有损益,是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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